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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又過了二十分鐘,風船車才停靠在其中一座碼頭上,船從北邊來,風帆成了黑色平原中一點白,等到天色完全暗了,船才開到低矮丘陵附近,收起主帆,慢慢停了下來。

  領事對風船車印象深刻,它全部用木頭手工打造,居然還如此巨大──外型模仿元地球古時候的大型帆船。船身中央的巨大獨輪,原本在兩米高的草叢間是看不到的,不過領事在拖著行李上碼頭時瞥到了一眼,從地面算起,甲板有六、七公尺高,再向上五倍高才到主桅頂端。從所站的地方,儘管自己氣喘吁吁,他還可以聽到頭上風拍打三角帆的聲音,以及一陣陣規律的低沉隆隆聲從船身內部的飛輪或是其巨大的陀螺儀傳來。

  一塊跳板從甲板伸出了來,然後一端下降到碼頭上,霍依特神父和布琅·拉蜜亞差點被壓扁,趕緊向後退。

  風船車不像貝納瑞斯號那樣燈火輝煌,只有幾盞掛在帆柱上的燈籠提供照明,船靠近的時候沒有看到任何船員,現在也沒有任何人出現。

  “哈囉!”領事從跳板的底部大叫,沒人回答。

  “請等一下。”卡薩德說,然後跨了五步就走完了長長的斜面。

  其他人看著卡薩德停在跳板頂端,壓了一下腰上掛的驟死棒,然後消失在船裡。幾分鐘之後,燈光從船尾大窗裡透了出來,在底下的草地上映出黃色的梯形。

  “上來吧,”卡薩德從跳板上呼喚道,“沒人。”

  眾人辛苦地抬著行李,花了好幾趟才搬完,領事幫著海特·瑪斯亭移動沉重的魔比斯方塊,透過指間,他可以感到一股輕微但無庸置疑的震動。

  “他媽的船員都上那兒去了?”眾人在前甲板重新集合後,馬汀·賽倫諾斯問道,他們已經排成一列參觀過狹窄的走廊與船艙,走下陡峻的梯子,穿過沒比床鋪大多少的包廂,只有最後面的一間──大概是船長室──才能比得上貝納瑞斯號艙房的大小與舒適程度。

  “這顯然是全自動的。”卡薩德說,霸軍軍官指著消失在甲板狹縫中的吊索,索具與帆柱間隨處可見的操縱杆,還有掛著大三角帆後桅上依稀是齒輪的痕跡。

  “我可沒看到任何控制中心,”拉蜜亞說,“連個按鈕或是C型端子都沒有。”她從胸前的口袋拿出通訊記錄器,試著透過標準的資料通訊跟生醫頻道與船連系,但也沒有任何反應。

  “從前船上是有船員的。”領事說,“以往都是初級教士伴隨著朝聖者前往山脈。”

  “但是他們這會兒可不在,”霍依特神父說,“不過我猜在纜車站或時光堡還有人活著,正是他們派出這艘風船車。”

  “也有可能每個人都死了,而風船車只是按照既定行程運作,”拉蜜亞說,回頭看著索具與風帆隨著強風吱吱嘎嘎地響,“靠,與所有的人事物都斷絕聯繫實在很難受,就像是又聾又啞,不知道殖民者怎麼能忍受這一切。”

  馬汀·賽倫諾斯朝著眾人走了過來,坐在欄杆上,從一瓶長長的綠色瓶子裡啜著酒朗誦道:

  ∮

  “詩人在哪兒了?快現身,快現身!
  我的繆思呀,讓我認識他吧!
  這是個不管和誰在一起
  都一視平等的人,
  管他是國王、或窮困如乞丐、
  又或其他眾生百態,
  從猴子到柏拉圖皆同。
  他是個懂得鳥語的
  無論是鶬鷯或隼鷹,
  總能在牠們的直覺中
  找到自己的道,他聽過
  雄獅的咆哮,曉得
  他嘶啞的喉嚨在說些什麼
  而老虎的呼嘯,
  口齒如此清晰
  就像是母語
  在耳旁呢喃。”②

  注②出自濟慈的〈詩人在哪裡?〉。其中第二行原文為“九位繆思”(Muses nine)被作者改為“我的繆思”(Muses Mine)。

  *

  “你那瓶酒打哪來?”卡薩德問。

  馬汀·賽倫諾斯竊笑了一下,在燈籠的照耀下,他的眼睛看起來小小亮亮地,“這艘船滿載著酒,連吧台都有,我就不客氣地宣佈它開張了。”

  “我們該準備點晚餐,”領事說,儘管他現在也只想喝點小酒,不過他們上一餐已是十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忽然傳來了金屬敲擊與轉動的聲音,於是六人都跑到船的右舷欄杆往下看,跳板已經自動收了起來,之後又一聲,眾人轉身回頭,只見船帆自動展開,繩索收緊,不知在何處的飛輪快轉了起來。風滿帆,甲板微斜,風船車離開了碼頭駛入黑暗,只餘風拍在帆上與船隻嘎嘎作響、輪子轆轆轉動、以及草擦過船底的聲音。

  六人看著丘陵的影子漸漸遠去,沒點燃的火堆只剩星星照耀在木頭上的微弱反光,其餘的就是天與夜,和搖曳的燈籠。

  “我要下去了,”領事說,“看看能不能夠弄頓晚餐出來。”

  其他人又在甲板上頭盤桓了一會兒,透過腳底板感覺緩緩的上下起伏,看著腳下的黑暗流逝,只有在星空與地平線交界、平坦漆黑開始的地方才看得到草海的輪廓,卡薩德用手電筒掃過船帆與索具,被看不見的手所扯緊的纜繩,然後從頭到尾檢查了每個陰暗的角落,其他人默默地瞧著,當他終於把燈關掉時,黑夜似乎不再那麼具壓迫感,而星光更加燦爛,一股濃郁的味道──與其說是海的氣味,毋寧說是春日田野的味道──隨著微風飄來,流過千里的草原。

  一直到領事叫他們的時候,大家才下艙吃飯。

  船艙非常擁擠,而且也沒有飯廳,於是他們便把船尾的大房當作食堂,三個箱子拉在一起就是張臨時的桌子,四盞掛在矮梁上的燈籠照亮了整個房間,海特·瑪斯亭打開一扇床上方的長窗,晚風徐徐流入。

  領事把堆滿了三明治的盤子放在最大的箱子上,然後又拿了白色的馬克杯與咖啡壺,其他人吃飯時,他幫眾人倒著咖啡。

  “這真可口,”費德曼·卡薩德說,“烤肉是從哪來的?”

  “冰箱裡堆滿了食物,後艙的儲存櫃裡還有一個大冰櫃。”

  “電冰箱?”海特·瑪斯亭問。

  “不是,是用雙層隔熱板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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