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黑暗的左手 | 上頁 下頁
一八


  五天后,我獲得了永久性居住權,登記為米西洛瑞鎮的一個居民(根據我的申請),並且領到到該鎮旅行的臨時身份證。

  多虧那位老醫生讓我呆在醫院裡,否則這五天我准會挨餓的。他喜歡卡爾海德的一位首相住在他的醫院裡,而且這位首相還感恩戴德呢。

  我在一支從西爾特開來的運輸鮮魚的車隊裡當一名水陸兩栖船的裝卸工,打工來到米西洛瑞。旅程短暫,充滿腥味,終點在南米西洛瑞的大集市,我很快就在那兒的冷凍庫找到了活幹。夏天那些地方總是有活幹,譬如裝卸包裝儲藏運輸死魚。

  我主要處理魚,同我那位冷藏庫的夥計一塊住在一座島上,當地人稱之為“魚島”,島上彌漫著魚腥味。但我喜歡這工作,因為我可以成天呆在冷藏庫裡。米西洛瑞夏天熱得像火爐。在奧格瑞月有十天不分晝夜氣候不低於華氏60度,有一天竟高達88度。幹完一天活後,我只好離開冰冷的、帶魚腥味的庇護所走進火爐,走幾英里路,來到昆德里河堤,那兒有樹木遮蔭,還可以眺望大河,儘管不能下水游泳。我總要在河堤上徜徉到很晚,最後才穿過酷熱、沉悶的夜晚,回到魚島。在米西洛瑞我住的那一隅,人們砸壞街燈,好在黑暗裡幹自己的事。可是督察員的小車老是在搜尋,車燈照亮那些漆黑的街道,奪走窮人的隱私,也奪走了他們的黑夜。

  作為與卡爾海德冷戰的一大舉措,卡斯月26實施了新的“外國人登記法”。根據新法律,我的註冊登記失效,從而把飯碗丟了。我花了半個月在一個又一個督察員的接待室裡坐冷板凳,多虧我工作時的夥計們借錢給我花,偷魚給我充饑,我才不至於餓著肚子去重新登記。我喜歡那些俠義心腸的大老粗,但他們卻生活在陷阱裡,永無出頭之日,所以我不得不在我不大喜歡的人中間工作。於是我打了我拖延了三個月之久的電話。

  第二天,我正在魚島庭院洗衣房裡洗襯衫,一起還有幾個夥計,大夥有的赤條條地光著身子,有的半裸著身子,房子裡蒸氣騰騰,污垢臭味魚腥味熏人,水聲嘩嘩。

  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叫我的本名,一看,是葉基總督,他看上去就和數月前在艾爾亨朗王宮禮儀大廳歡迎列島大使招待會上時毫無二致。

  “快離開這兒吧,埃斯文,”他儼然以米西洛瑞富翁的口吻說,鼻音濃厚,聲音又高又大,“喲,把這件爛襯衫扔掉吧。”

  “我只有這一件。”

  “那就快起來,咱們走吧。這兒太熱了。”

  在場的人又冷漠又好奇地凝視著他,他們知道他是個富翁,卻對他還是個總督一無所知。

  我還了債,付了帳,身上揣著證件,沒有穿襯衫就離開了位於大集市的這座小島,跟著葉基回到高官顯貴的府邸裡。

  我當上了葉基的“秘書”,在奧格雷納的花名冊上重新登記為一名隨從,而不是一個符號。

  光有姓名不行,還得貼上標籤,那兒的人是先分類別,後見具體東西的。不過這種標籤對我恰如其分,我是個寄食者,很快就開始詛咒驅使我到這裡寄人籬下的目的,因為整整一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事情比我在列島時有絲毫進展,目的的實現依然遙遙無期。

  眼看夏季將盡,最後一個雨夜葉基才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去。

  一到那裡,我遇上他正在和埃塞克務區總督奧布梭談話。我認識總督,當年他曾率領奧格雷納貿易代表團訪問過艾爾亨朗。他身材矮小,胸部凹陷,一張扁平臉上長著一雙三角形小眼睛,同線條纖細,瘦骨嶙峋的葉基相映成趣。他倆看上去一個像花花公子,一個像老古董,但卻是大有來頭的。他們倆都屬於統治奧格雷納的32人集團,而且,還不止這一點。

  奧布梭歎了口氣,對我說:“埃斯文,告訴我吧,你在薩斯洛斯的所作所為目的何在?因為我認為如果有誰辦事出差錯的話,那麼這個人只能是你了。”

  “我的恐懼壓到了謹慎,總督。”

  “究竟恐懼什麼?你怕什麼,埃斯文?”

  “害怕目前發生的一切。在西洛斯追求名聲的鬥爭在繼續,卡爾海德受到了屈辱,屈辱導致了憤怒,卡爾海德政府正在利用這種憤怒情緒。”

  “利用?用意何在?”

  奧布梭態度咄咄逼人,葉基性格細膩敏感,他插言道:“總督,埃斯文勳爵是我的客人,不能這樣追問——”

  “埃斯文勳爵想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就和他以前一樣,”奧布梭說著就咧開嘴笑了,像是笑裡藏刀,“他知道在這兒朋友之間怎麼相處。”

  “總督,無論在哪兒遇到朋友,我都要收留他們,但我並不想長期留住他們。”

  “這我看得出來。不過,正如我們在埃斯克務說過的,我們可以共乘一輛雪橇,而又不必在為克母戀夥伴——對吧?打開窗戶說亮話吧,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被流放的,親愛的,因為你熱愛卡爾海德勝過熱愛國王。”

  “也許不如說熱愛國王勝過熱愛他的表弟。”

  “或者說是因為熱愛艾爾亨朗勝過熱愛奧格雷納,”葉基說,“我說錯了嗎,埃斯文?”

  “沒有錯,總督。”

  “那麼,你認為,”奧布梭說,“蒂帕想統治卡爾海德同我們統治奧格雷納一樣——卓有成效嗎?”

  “是的。我認為,蒂帕利用西洛斯峽谷爭端作為狼牙棒,必要時削尖狼牙棒,有可能在一年之內使卡爾海德發生巨大變化,比近一千年以來發生的變化還要大。他有一個模式可以效仿,那就是薩爾夫27.再說,他懂得如何利用國王的恐懼心理,這比想方設法鼓起國王的勇氣容易多了,而我就是費力不討好。果真蒂帕成功了,那麼你們這些先生們就會將遇良才,棋逢對手了。”

  奧布梭點了點頭。“我放棄榮譽原則,”葉基說,“你的弦外之音是什麼呢,埃斯文?”

  “是這個:大陸將容納兩個奧格雷納嗎?”

  “是的,是的,是這樣的,英雄所見略同,”奧布梭說,“英雄所見略同。埃斯文,很久以前你就種在我的腦子裡了,我無法根除它。我們的冷戰範圍擴展太大了,必將蔓延到卡爾海德。”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投了13次票反對加劇西洛斯峽谷爭端,但又有什麼作用?權勢集團操縱了20個席位,再說,蒂帕的每一個舉措都強化了薩爾夫對這20個席位的控制。蒂帕修建了一道牆橫跨峽谷,派衛兵沿牆把守,衛兵都武裝有襲擊槍——襲擊槍!我原來還以為那些槍已經進了博物館呢。權勢集團什麼時候需要挑戰,他就提出挑戰。”

  “結果奧格雷納強大了。但卡爾海德也強大了。你對蒂帕的挑釁做出的每一個反應,你對卡爾海德施加的每一個屈辱,你的每一次提高威望的努力都弄巧成拙,反倒有助於卡爾海德強大起來,最終同你勢均力敵——和奧格雷納一樣,成為中央集權。何況,在卡爾海德他們並沒有把襲擊槍放在博物館裡,槍是由國王的衛隊攜帶著。”

  葉基又倒了滿滿一杯長壽水。奧格雷納的達官貴人都把這種珍貴的水當作啤酒喝,長壽水是從5,000英里外的霧茫茫的西洛斯大海弄來的。奧布梭抹了抹嘴,眨了眨眼睛。

  “嘿,”他說,“我從前是這樣想的,現在也是這樣想的。而且我想我們可以共坐一輛雪橇。但在我們系在一起之前,我要問一個問題,埃斯文。現在你是把我蒙在鼓裡的。告訴我吧,有一位來自月球遙遠的天涯海角的使者,關於他的種種疑雲謎團、種種道聼塗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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