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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八月故事

  八月初,森林中起了大火。所有能令這個世界濕潤的風暴都已南下,帶走了所有雨水。每天我們都能看到直升機從頭頂飛過,帶著一架架的湖水,前去澆熄遠處的火焰。

  澳大利亞人彼得是我的房東,我替他做飯,他則負責照料這片土地。他說:“在澳大利亞,桉樹利用大火來存活。有些桉樹的種子得等到發生一場森林大火,將一切林下灌木全都燃燒殆盡後才會發芽。它們需要高熱。”

  “這想法有點怪,”我說,“火焰居然能孕育出生物。”

  “其實沒那麼奇怪,”彼得說,“很正常。或許在地球更炎熱的過去,這種事更常見。”

  “很難想像一個比這裡更熱的世界。”

  他哼了一聲。“這算不上什麼。”他說著,又提到年輕時在澳大利亞經歷的高溫生活。

  第二天早上,電視新聞建議居住在我們這塊地區的居民疏散財物,因為我們正處於火災多發區域。

  “狗屁!”彼得生氣地說道,“它絕對不會給我們造成任何問題。我們在高處,而且周圍四面都是溪流。”

  水位高時,溪流大約有四英尺,甚至五英尺那麼深。但現在只不過一英尺,最多也只有兩英尺。

  下午晚些時候,空氣中漫布著樹木灼燒的煙味,電視和收音機裡都在讓我們盡可能撤離。我們相視一笑,喝著啤酒,祝賀我們彼此對這困境有如此深刻的認識,祝賀我們沒有陷入恐慌而逃走。

  “我們正在沾沾自喜,我們全人類,”我說,“我們所有人。人類。我們看到炎熱的八月裡,樹上的葉子在燃燒,而我們依然相信,沒有任何事真的會改變。我們的帝國將會永恆。”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永恆。”彼得說道,他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接著對我說了他的一個朋友的故事,那人住在澳大利亞腹地,曾經阻止過一場叢林大火燒盡他的家庭農場,方法就是無論火勢蔓延到何處,都往那裡澆上啤酒。

  大火向下燒進山谷,直沖我們而來,如同世界末日。我們這才意識到小溪的防護是何等薄弱。空氣自身似乎都在燃燒。

  最終我們還是逃走了,相互推搡著,邊在嗆人的濃煙中咳嗽,邊跑下山去,直到接近一條溪流。我倆躺進水中,只將腦袋露在水面上。

  在這地獄之中,我們看到它們自火焰中誕生、升騰、翱翔於天際。它們令我想起鳥類,啄食著山上燃燒的房屋廢墟。我看到其中一隻抬起腦袋,耀武揚威地鳴叫著。這叫聲蓋過了樹葉燃燒的劈啪聲,蓋過了火焰的咆哮。我聽到鳳凰的啼鳴,而此時,我終於明白,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永恆。

  一百隻火鳥飛升上天空,溪水沸騰起來。

  九月故事

  我的母親有一隻獅子頭形狀的戒指。她用它來施放一些小魔法:尋找停車位,讓她在超市排的隊伍前進得快一點,讓鄰桌吵架的那對兒停止爭吵、重新相愛,諸如此類的。她去世時將這戒指留給了我。

  我第一次遺失它,是在咖啡館裡。我想我那時正在有些緊張地擺弄著它,脫下來又戴回去。等到回家後我才意識到,它已經不見了。

  我返回咖啡館,卻完全沒有看到它的蹤跡。

  幾天後,一位計程車司機將它帶回給我,他是在咖啡館外的人行道上撿到戒指的。他說我母親托夢給他,將我的位址給他,還給了他一份她的老式芝士蛋糕食譜。

  我第二次將戒指弄丟時,正在一座橋上俯身,無所事事地把松果扔進下麵的河裡。我不覺得戒指很松,但它還是隨著一枚松果一起脫手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劃出一道弧線落下,掉進河邊濕潤的黑泥裡,響亮地發出了噗的一聲,消失不見了。

  一周後,我從一個酒吧裡遇見的人手中買了條大馬哈魚,是從他那輛古老的綠色貨車後面的冷櫃裡拿出來的。我買它打算做一頓生日晚餐。當我剖開魚腹,我母親的獅子頭戒指滾了出來。

  第三次我把它弄丟時,正在後院裡邊讀書邊做日光浴。那是月的事了。戒指放在我身邊的毛巾上,邊上還有我的太陽眼鏡和一瓶防曬霜。一隻巨大的鳥類(我估計是喜鵲或寒鴉,也可能不對,但很顯然它是某種鴉科動物)飛落下來,叼走了我母親的戒指。

  第二天晚上,一個動作笨拙卻有生命的稻草人將它送還給我。他站在後門的燈光下,一動不動,把我嚇了一跳,我剛從他那被稻草包裹的手掌上接過戒指,他便立刻蹣跚步入黑暗之中。

  “這不是什麼必須留著的東西。”我對自己說道。

  次日一早,我把戒指放在我那輛舊車的雜物箱中,將車開向舊車處理場。我滿意地看著車子被砸成一個老式電視機大小的金屬塊,接著被放入集裝箱裡,準備送往羅馬尼亞,到那裡,它或許能被造成什麼有用的東西。

  九月初,我清空了銀行帳號,搬去巴西,在那裡找了一份網頁設計師的工作,換了一個假名。

  目前為止,我還未再見到母親的戒指。但有時候我會從沉睡中驚醒,心臟狂跳不已,全身被汗水浸透,不知道下一次她會用什麼方式將那枚戒指還給我。

  十月故事

  “感覺不錯。”我邊伸長脖子從最後的束縛中掙脫出來,邊說道。

  事實上,這感覺何止不錯,簡直是非常好。我在燈裡蹲了這麼久,都開始覺得沒有人會再擦亮它了。

  “你是燈神。”手中拿著拋光布的年輕夫人說道。

  “是的。你真是個聰明的姑娘,親愛的。你怎麼猜到的?”

  “你出現時伴隨著一股煙霧,”她說,“而且你看起來就像個燈神。你還戴著頭巾,穿著尖頭鞋。”

  我雙臂抱胸,眨了眨眼睛。現在我身穿藍色牛仔褲、灰色運動鞋和一件褪色的灰線衫,這正是此時此地的男性標準著裝。我將一隻手舉到額前,接著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我是燈神。”我對她說,“喜悅吧,幸運兒。我有能力實現你的三個願望,但是別試圖許下‘我希望能實現更多願望’這樣的願望,我不會實現它的,而你則會損失一個願望。來吧,開始許願。”

  我又將雙臂環抱胸前。

  “不用。”她說,“我的意思是謝謝,很好,但是不用。我挺好的。”

  “蜜糖,”我說,“親愛的,寶貝。或許你沒聽清楚我說什麼。我是個燈神。至於那三個願望,我們說的是你可以要求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你有沒有夢想過飛翔?我可以給你雙翅。你想成為有錢人嗎,比克裡薩斯[13]更富有?還是想要權力?只要開口就行。三個願望,無論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正如我所說,”她說,“謝謝。我很好。你想喝點什麼嗎?在燈裡面待了這麼長時間,你一定渴得都快幹透了。要喝酒嗎?還是水?茶?”

  “呃……”事實上,被她這麼一提,我覺得渴極了,“你有沒有薄荷茶?”

  她給我做了一壺薄荷茶,用的茶壺與那只我待了近千年的燈幾乎一模一樣。

  “謝謝你的茶。”

  “別客氣。”

  “但我不明白。我碰到的每個人都會問我要各種東西,漂亮房子、美女組成的後宮——當然你不需要後宮……”

  “我可能需要的,”她說,“你不能預先就在心裡對別人下定論。哦,還有別叫我親愛的,或者甜心,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稱呼。我的名字叫哈澤爾。”

  “啊!”我明白過來了,“那麼你是想要個美女?我向你道歉。你只需要許願就行了。”我雙臂抱胸。

  “不用,”她說,“我很好。不用許願。茶喝起來如何?”

  我告訴她,她的薄荷茶是我喝過的所有茶裡最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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