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高能預警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什麼也沒拿。”山間的風很冷。我向後跳了一步,躲過了他抓向我的那一擊。他依然躺在地上,以一邊手肘支起身體。

  接著他說:“我的短劍在哪裡?”

  “我拿走了,”我告訴他,“你睡著的時候拿的。”

  他睡眼惺松地看著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我打算殺你,來的路上就可以下手了。我有一打機會可以殺掉你。”

  “但那時候我手裡還沒有金子,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

  我說:“如果你以為,你是從我手中奪得洞穴裡的金子,而不是親自進去拿,就能拯救你那不幸靈魂的話,那你就是個傻瓜。”他的臉上再沒有一絲睡意:“傻瓜,我?”

  他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激怒一個做好戰鬥準備的人是件好事。

  我說:“不是傻瓜。不是。我曾經遇到過不少白癡和傻瓜,他們都很開心地幹著各種蠢事,即使頭髮裡夾著稻草也興高采烈。但你太聰明了,幹不了蠢事。你所尋找的只是不幸,你能帶來的也只有不幸,你將不幸帶給了你所觸碰的一切。”

  他站起身,手裡拿著一塊石頭,就像舉著一把斧頭,向我走來。我的個子很小,所以他無法像攻擊一個和他體型相當的男子一樣攻擊我。他彎下腰來。這是個錯誤。

  我緊緊握住骨質握柄向前紮去,用錐尖迅猛地一擊,如蛇一般。我知道我瞄準的是什麼地方,也知道那兒被刺中後會有什麼效果。

  他扔下石頭,緊緊抓住自己的右肩。“我的手臂!”他說,“我的手臂失去知覺了。”

  他咒駡著,讓空中充滿了詛咒與威脅的污言穢語。山頂的晨光令一切呈現藍色,如此美麗。在這樣的光線下,即使是已浸透他衣服的鮮血也是紫色的。他倒退一步,站在我與洞穴之間。我感覺到自己暴露在外,背後是漸漸升起的太陽。

  “為什麼你沒有帶出金子?”他問我。他的手臂虛弱無力地垂在身側。

  “洞穴裡沒有像我這樣的人能拿的金子。”我說。

  他向前一撲,接著跑向我,踢中了我。錐子從我手中脫出。我用肩膀撞向他的大腿,抱緊了他,一起摔向山側。

  他的腦袋在我上方,我看到他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喜色,接著我看到了天空,如果山谷出現在我頭頂上方,我將被高高舉起摔向山谷;若它出現在我下方,我將摔向死亡。

  一陣震動和一次撞擊之後,我們在山的一側翻滾,整個世界飛快旋轉,岩石、疼痛、天空,我知道我死定了,但還是緊緊攀住了卡盧姆·麥卡因斯的大腿。

  我看到一隻金雕飛翔,但不確定是在我下方還是上方。我看到它在那兒,在晨光中的天空飛翔,我在時間與知覺的碎片中看到了它,在疼痛中看到了它。我並不害怕,沒有時間也沒有餘裕令我恐懼,無論是我的思維還是我的心中都沒有害怕的餘地。我從天空中跌落,緊緊抓住一個正想要殺死我的男人的大腿。我們撞在岩石之間,刮擦著,滿身挫傷,接著……

  ……我們停了下來。

  令我們停下的力量足以讓我感到自己身軀一震,我差點從卡盧姆·麥卡因斯身上摔下來,掉下去直至死亡。山的這一側很久以前便已崩塌,斷裂得只剩一片空蕩蕩的岩石,又平又滑,像是鏡子。但它在我們身下。我們所在之處是山間一塊突出的岩石,這塊岩石上有一個小小的奇跡——在這遠高於林線、沒有任何樹木能夠生長之處,長著一棵扭曲的山楂樹,大不過一株灌木,卻已年代久遠。它的根系紮在山間,正是這棵山楂樹用它灰色的臂膀接住了我們。

  我鬆開抱著的大腿,從卡盧姆·麥卡因斯的身體上爬開,爬到山側。我站在狹窄而突出的岩石上,往下看這陡峭的山崖。從我所在之處沒有地方可以下去。完全沒有。

  我抬頭往上看。我想,慢慢往上爬,如果幸運,可能還是可以爬到山上去的。只要不下雨。只要風刮得不那麼饑渴。而且我還有什麼可選?另一個選項只是死亡。

  一個聲音說道:“那麼,你要把我留在這裡讓我去死是嗎,矮子?”

  我沒有回答。我沒有什麼可回答的。

  他睜開雙眼,說道:“我的右手臂被你刺中,動彈不得。我想我在摔下來時斷了一條腿。我沒法兒和你一起往上爬。”

  我說:“我可能成功,但也可能失敗。”

  “你會爬上去的。我看過你爬山的樣子。你幫我穿過了那道瀑布。你爬上岩石的樣子,就像松鼠爬樹。”

  我對自己的攀爬能力不像他那麼有信心。

  他說:“用你視為神聖的一切向我起誓,用你那位被我們從這片土地上趕出去後便一直在海的另一邊等待的國王起誓,用你珍視的一切起誓——用影子、老鷹的羽毛和緘默起誓,發誓你會回來找我。”

  “你知道我是什麼嗎?”我說。

  “我不知道,”他說,“我只知道自己想活下去。”

  我想了想。“我以這些東西起誓,”我對他說,“我以影子、老鷹羽毛與緘默起誓。我以綠色的群山和矗立的岩石起誓,我會回來。”

  “我本可以殺了你,”在山摣樹上的男人說道,他的話音裡帶著一絲調侃,就好像男人之間講的笑話,“我本打算殺了你,然後帶走金子。”

  “我知道。”

  他的頭髮在臉頰邊吹拂,讓他像是帶上了一個灰狼輪廓狀的光暈。落下時他的臉頰擦傷了,流下鮮紅的血。“你可以帶著繩索回來,”他說,“我的繩子還在上面,就在洞口。但你還需要其他東西。”

  “是的,”我說,“我會帶著繩子回來的。”我抬頭看著頭頂上的岩石,盡全力審視它們。若你在攀岩,有時候好視力就意味著生與死之間的差別。我看向自己往上去時該落腳的地方,可以看到洞穴外那塊突出的岩石,打鬥後就是從那兒落下的。我要往那裡爬。是的。

  我往手心裡吹了口氣,在開始攀爬之前,吹幹手上的汗水。“我會回來找你的,”我說,“帶著繩子。我發過誓了。”

  “什麼時候?”他閉上雙眼問道。

  “一年之內,”我對他說,“我會在一年之內回來找你的。”

  我開始攀爬。男人的喊叫伴隨著我,我一步步地爬動、擠壓、拖曳自己的身體,向著山的上方爬去。在他的喊叫聲中混合著猛禽的尖嘯,它們一直伴隨著我,隨著我從迷霧之島回到大陸,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能見證我的痛苦與時間。我將一直聽到他的喊叫,在我意識的邊緣,在我的睡夢中,在我醒來之前,我將一直聽到,直至我死亡。

  沒有下雨,儘管風一直吹在我身上,拉拽著我,卻沒有將我扯下去。我爬上去了,安全地爬上去了。

  我爬到岩石上,在午時的陽光中,洞穴的入口顯得更為黑暗。我轉過身,背對這座山,背對那些已開始在岩縫、裂隙和我頭顱深處聚集的陰影,開始離開迷霧之島的緩慢旅行。在這世上有成百的道路和成千的小徑能將我帶回低地的家中,那是我的妻子正等待我之處。

  [1]引自《約翰福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