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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兩人來到一間窩在小山谷裡的小屋,或許該說是一間大茅舍。四周糾結蔓生金縷梅及金雀花,屋頂上站著一頭山羊,附近一群毛色黑白夾雜的母雞咯咯叫。一隻慵懶小母牧羊犬站起身打算吠叫,想了想後改變主意,轉而搖搖尾巴。

  雀鷹走到低矮門前,俯身探頭進屋。“阿姨,原來你在那兒!我帶了客人來找你。赤楊,來自道恩島的術法之子。法藝是修補,我可以保證,他在這方面可是大師,我剛看他修好恬娜的綠水壺,你知道,就是我這個粗手粗腳老笨蛋,那天手一滑摔掉的那只壺。”

  雀鷹進入茅屋,赤楊尾隨。一名老婦坐在門口旁堆滿軟墊的椅上,好看到屋外陽光。羽毛散亂插在稀疏白髮上,一隻花斑雞窩在腿上。老婦給了雀鷹一個迷人的甜美微笑,對訪客禮貌地點點頭。母雞醒過來,嘎嘎兩聲,跳下離開。

  “這是蘑絲,”雀鷹說,“是擁有極多技能的女巫,其中最棒的就是善良。”

  柔克大法師應當也會如此對貴婦介紹一名偉大法師,赤楊心中揣想。赤楊彎身鞠躬,老婦點了下頭,笑了兩聲。

  老婦用左手比出個圈圈,詢問地看著雀鷹。

  “恬娜?恬哈弩?”雀鷹問道,“就我所知,她們還在黑弗諾跟王在一起。她們在那裡會玩得很開心,可以在大城及王宮裡四處看看走走。”

  “我幫大家編了王冠!”石南大喊,從氣味濃重、漆黑雜亂的屋裡深處蹦蹦跳跳出現。“像王與王后一樣。像這樣?”她得意地拍撫亂插在濃密頭髮中的羽毛。蘑絲阿姨終於發現自己的奇特發飾,無力地以左手拍打羽毛,做了個鬼臉。

  “王冠很重的。”雀鷹道,溫柔地從稀疏發上一根根撚起羽毛。

  “鷹爺,王后是誰?”石南大喊,“王后是誰?白南是王,王后是誰?”

  “石南,黎白南王沒有王后。”

  “為什麼沒有?他該要有。為什麼沒有?”

  “也許他還在找。”

  “他會娶恬哈弩!”女子高興尖叫,“他會!”

  赤楊看著雀鷹神情大變,封閉起來,變得如岩石般。

  雀鷹只說:“我想他不會。”他握著從蘑絲發上摘下的羽毛,溫柔撫摸。“蘑絲阿姨,我又來請你幫忙了。”

  蘑絲伸出行動自由的一隻手,握住雀鷹的手,動作中的溫柔感動赤楊內心深處。

  “我想借一隻你的小狗。”

  蘑絲顯出難過表情。身旁大張著口、表情癡呆的石南迷惘思索片刻後,大喊:“小狗!蘑絲阿姨,小狗!可是都沒了!”

  老婦點點頭,顯出寂寥神情,拍撫雀鷹曬黑的手。

  “有人要養它們嗎?”

  “最大的逃了出去也許跑到了森林裡然後有動物殺死它結果就不見了後來老爛伯,他跑來說他需要牧羊犬所以他兩隻都要帶去訓練然後阿姨就給了他小狗因為它們會追雪花孵出來的小雞,而且它們都在房子和家裡外面吃飯。”

  “這樣啊,那漫伯可得花點心思訓練了。”雀鷹半微笑地說道,“我很高興他能養小狗,但很遺憾狗兒不在了,因為我想跟你借一隻,借一、兩晚。小狗會睡在你床上,對不對,蘑絲?”

  蘑絲點點頭,依然很難過,然後表情略為開朗,抬頭,朝旁邊喵了兩聲。

  雀鷹迷惘地眨眨眼,但石南瞭解。“喔!小貓咪!”她喊,“小灰生了四隻,結果我們還來不及阻止老黑就殺了一隻,但這裡還有兩三隻,現在小狗不在了,它們每天晚上都跟阿姨還有必弟睡。咪咪!咪咪!咪咪!你們在哪,咪咪,咪咪?”

  漆黑內室傳出許多嘈雜、慌亂聲響,以及刺耳貓叫聲後,石南再度出現,手中抓著一隻不斷掙扎尖叫的小灰貓。“這裡有一隻!”她大喊,將小貓丟給雀鷹。雀鷹笨拙地抓住,貓咪立刻咬了他一口。

  “乖乖,乖乖。”雀鷹告訴小貓,“冷靜。”貓咪發出一陣如雷聲般隆隆作響的細小怒吼,想再咬一口。蘑絲比了個手勢,雀鷹將小貓放在蘑絲膝頭。她以遲緩沉重的手撫摸小貓,小貓立刻癱成一片,伸個懶腰,抬頭看看她,發出呼嚕嚕聲。

  “我能借去一陣子嗎?”

  老女巫從貓咪身上尊貴地抬起手,明顯表示:這是你的了,不用客氣。

  “因為赤楊大爺會做噩夢,我想晚上有只動物陪他,可能有助於舒緩問題。”

  蘑絲嚴肅地點點頭,抬頭看著赤楊,將一隻手滑入小貓身下,遞出小貓。赤楊僵硬地接過小貓。它沒怒吼或抓咬,而是直接跑上赤楊手臂,窩入赤楊頸邊,藏在後頸松鬆綁起的發束下。

  兩人走回老法師之屋,小貓窩在赤楊襯衫裡。雀鷹解釋:“我剛開始接觸法藝時,有一次有人請我醫治患了紅熱的小孩。我知道那男孩已在彌留,但就是無法放手。我試著跟隨,好把男孩帶回來,從石牆那端……所以,我留在這裡的軀體癱軟在床邊,也像死了一般。那裡有名女巫,猜到發生什麼事,把我帶回屋裡,放在床上。在家中,我有一隻小動物,在我還是男孩時,在柔克上與我為友,原本野生,後來自願前來找我,待在我身旁。一隻甌塔客。你知道這種動物嗎?我想北方沒有。”

  赤楊遲疑一會兒,說:“我只知道行誼裡曾說……說法師到了甌司可島上的鐵若能宮,甌塔客試著警告法師,有個屍偶尾隨他身旁。他掙脫屍偶的掌控,但那小動物被屍偶抓到、殺死。”

  雀鷹走了二十幾步,沒有說話。“沒錯,就是這樣。我自己的愚蠢讓我困在牆的另一邊,軀體躺在這裡,靈魂迷失在那裡時,甌塔客也救了我的命。它來到我身邊,舔洗我,就像舔洗自己與幼子一樣,像貓一樣,幹幹的舌頭,很有耐心地碰觸我,用碰觸將我帶回,將我帶回肉體。那只動物賜給我的禮物不只是生命,更是一件與我在柔克修習同等重要的知識……但你能懂嗎,我那時忘卻了所有修習過的事物。

  “我將之稱為知識,但也是一個迷團。我們與動物有何差異?語言嗎?所有動物都有溝通的方式,會說‘來’、‘小心’,還有很多事情,但不會說故事,不會說謊。我們會……

  “但龍會說話。龍說真語,說創生語,其中沒有謊言,若說故事,便是令其成真!我們卻將龍稱為動物……

  “所以,也許差別不在語言。也許是因動物不會為善或為惡,依照天性而行。我們或許將動物作為視為有害或有益,但善與惡屬於我們,因為人類能選擇自身行為。龍很危險,沒錯;龍會危害,沒錯,但並不邪惡。龍就像動物一樣,及不上我們的道德標準——如果真要這麼說。也可能是超越了我們的標準。龍與我們的道德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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