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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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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說,或許我妻子跟我不知該如何分離,只知如何結合,因此這非我一人的作為,或許該是我們兩人的,因為我們相互吸引,像水銀一樣。但召喚師傅不同意,說只有偉大法力能如此違背世上至律,因我過去的師傅塘鵝也越過牆,碰觸到我,召喚師傅便說,也許塘鵝在生時隱藏或偽裝了擁有的法力,但如今則完全暴露呈現。” 雀鷹沉吟一會兒。“我還住柔克時,看法可能與召喚師傅相同。當時我未曾見識任何力量可能比我們所謂的法術更強大,我當時以為,連大地太古力都無法超越……如果你遇見的召喚師傅是我所想的那人,那他還稚幼時,便已來柔克。我的老友,易飛墟島的費蕖,將他送來學院研習,而他也從未離開學院。這正是他與形意師傅阿茲弗不同之處。阿茲弗從戰士之子成長為戰士,一直居處在男女之間,活在豐富的人生中。學院圍牆阻隔的世事,他曾以血肉領會。他知道男女相愛、做愛、結婚……我這十五年來,一直住在學院圍牆外,因此認為阿茲弗的解讀可能較佳。你與妻子之間的羈絆,比生死分隔更為強烈。” 赤楊遲疑片刻。“我想過可能是這樣,但這麼想,好像顯得很……忝不知恥。我們相愛的程度勝過言語,但我們的愛比前人的更為強烈嗎?難道比莫瑞德與葉芙阮的愛更深?” “也許兩者相仿。” “怎麼可能?” 雀鷹以宛如致敬的神情看赤楊,回答時的小心翼翼亦讓他倍感殊榮。“這個嘛……”雀鷹緩緩說道,“有些激情在厄運或死亡中,達到鼎盛春天,而正因在最美一刻終結,因此樂師歌頌、詩人吟詠,一份逃離年月消磨的愛情。那就是少王與葉芙阮的愛,也是你的愛。哈芮,它雖不比莫瑞德的愛情偉大,但他的難道就超越了你的?” 赤楊一語不發,沉思推敲。 “絕對的事物,沒有偉大或渺小之別。”雀鷹說道,“全有或全無,真正的愛人如是說,而這正是真實的一面。愛人說,我的愛永垂不朽,愛人提出永恆承諾。一點沒錯。愛情本身就是生命時,怎麼可能死去呢?我們怎能體悟永恆,除了在接受這道羈絆時所見的匆匆一瞥?” 雀鷹語調低柔,卻充滿炙炎與力量,然後他身子後傾,半晌後帶著些許微笑說:“每座農場上的傻小子都會唱,每個夢想愛情的年輕少女都知道,但這不是柔克師傅熟知的事物。形意師傅或許在年少時便已知曉,我則是晚學。很晚,但還不算太晚。”他看著赤楊,眼中依然有著火花,挑戰:“你曾擁有。” “是的。”赤楊深吸一口氣。終於,他說:“也許兩人在那片黑暗大地上終於重逢,莫瑞德與葉芙阮。” “不。”雀鷹帶著冷硬的確信說道。 “但如果這份羈絆如此真誠,有什麼能打破?” “那裡沒有情人。” “那他們在那片大地上是什麼、做什麼?您去過那裡、跨越過那道牆,您曾經與他們同行、交談。告訴我!” “我會。”但雀鷹良久未發話。“我不喜歡回想那一切。”他揉揉頭,皺眉,“你看見了……你看到那些星辰,小小、吝嗇的星光,從不移動。沒有月亮,沒有日出……如果你走下山,會發現有道路。道路與城市。山頂上有野草,枯死的野草,但再往下就只剩灰塵與岩石。寸草不生。黑暗的城市。無數死者站在街上,或走在沒有目的的道路上。他們不說話,他們不碰觸。他們永遠不碰觸。”雀鷹語調低沉、乾澀,“在那裡,莫瑞德會與葉芙阮擦肩而過卻不回頭,葉芙阮也不會看著莫瑞德……那裡沒有重逢,哈芮,沒有羈絆。在那裡,母親不會擁抱孩子。” “但妻子前來找我,”赤楊說,“喊了我的名字,吻了我的唇!” “是的,而既然你的愛不比任何凡人的愛更偉大,且既然你跟百合都不是偉大巫師,擁有的力量無法改變生死定律,所以,所以這整件事必定有其他因素。某件事正在發生,正在改變。雖然透過你而發生,也影響了你,但你只是其道具,而非緣由。” 雀鷹站起身,大步走向懸崖邊小徑,然後再度回到赤楊身邊。他全身漲滿緊繃精力,幾乎顫抖,宛如即將朝獵物俯衝直下的獵鷹。 “你以真名呼喚妻子時,她不是對你說,那已經不再是我的真名了……?” “是的。”赤楊低聲答道。 “但怎會如此?人皆有真名,且會一直保有至死,遺忘的是通名……我可以告訴你,這對智者來說是個迷團,但就我們所能理解,真名來自真語,只有擁有天賦的人能知曉並賜予孩童真名,而真名會束縛那人……無論是生是死。召喚技藝便立基於此……但師傅以真名召喚你妻前來時,她沒出現在師傅面前;你以通名百合呼喚,她卻出現。她是否因為你是真正知曉她的人,方才出現?” 雀鷹銳利凝視赤楊,彷佛所見事物不僅是身旁男子。一會兒後,他續道:“業師艾哈耳去世時,我妻與他同在,而他臨死前說道,變了,一切都變了。他看著牆的另一端。我不知道是從哪一端。 “自那時起,的確出現改變……王端坐莫瑞德王座上,而且沒有柔克大法師。但不只這些,還有更多。我看到一名孩童召喚凱拉辛,至壽者,而凱拉辛來到她面前,稱她為女兒,像我一樣。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見到龍族出現在西方島嶼上空是什麼意思?王派了艘船到弓忒港,來找我們,請小女恬哈弩前去商談龍的事宜。人民畏懼古老約定已毀,龍族會像厄瑞亞拜與歐姆安霸對戰前一般,前來焚燒田野城鎮,而如今在生死邊界,一個靈魂拒絕真名束縛……我不瞭解。我知道的只是,改變,一切都在改變。” 雀鷹語調中沒有畏懼,只有激烈狂喜。 赤楊未有同感。他已喪失太多,也為對抗無法控制或瞭解的力量耗盡精神。但他的心因雀鷹的勇武而振奮。 “願是好的轉變,大人。”赤楊道。 “但願,”老人說,“但改變無法避免。” 隨著熱氣自白晝消失,雀鷹說必須去村內一趟。他提著一籃李子,裡面塞窩雞蛋。 赤楊走在雀鷹身邊,兩人交談。赤楊明白雀鷹必須以小農場生產的果物、雞蛋等作物交換大麥粉與小麥粉,屋裡燃燒的柴火是自森林耐心撿拾而來,而山羊不產奶意謂去年存放的乳酪得省吃儉用,他感到驚訝無比:地海大法師怎麼可能為生活如此操勞?難道人民都不尊崇他嗎? 赤楊陪同雀鷹進村,看到婦人一見老人前來,便關起房門,收取雞蛋水果的市場小販一語不發地在木板上記錄,神色沉鬱,眼光低垂。雀鷹愉快地對小販說道:“依弟,願你有美好的一天。”卻未獲回應。 “大人,”兩人走回家時,赤楊問,“他們知道您是誰嗎?” “不知道,”前大法師帶著嘲諷的斜瞥說,“也知道。” “但是……”赤楊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氣憤。 “他們知道我沒有法術力量,但我有某些怪異。他們知道我跟異國人同住,一名卡耳格女人。他們知道我們稱為女兒的孩子有點像女巫,但更糟,因為她的臉手都遭火焰燃燒殆盡,而且她親自燒死了銳亞白領主,或將領主推下山崖、用邪眼殺死領主……故事版本不一。但他們尊崇我們所住的房子,因為那曾是艾哈耳與赫雷的房子。去世的巫師都是好巫師……赤楊,你是城市人,來自莫瑞德王國的島嶼。弓忒島上的村莊,則是另一回事。” “但您為什麼留在這裡,大人?王一定會賦予您同等的榮耀……” “我不要榮耀。”老人道,語調帶著令赤楊完全噤聲的暴戾。 兩人繼續前行。來到建在懸崖邊緣的房子時,雀鷹再度開口:“這是我的鷹巢。” 晚餐時,兩人喝了杯紅酒,趁著坐在屋外看夕陽落下時又喝了一杯。兩人未多交談。對夜晚的恐懼、對夢境的恐懼,正潛入赤楊。 “我不是治療師,”屋主說道,“但或許我能仿照藥草師傅讓你入睡的方法。”赤楊的眼神帶著疑問。 “我一直在想……而我覺得,或許讓你遠離山坡的並非咒語,只是活生生、手的碰觸。如果願意,我們可以試試看。” 赤楊抗議,但雀鷹道:“反正我大半個夜裡經常也是醒著。”當晚,客人躺在大房間角落的矮床上,主人坐在身邊,看著火光打盹兒。 主人也看著赤楊,看著他終於入睡,不久後,看到他在睡眠中驚動、顫抖。主人伸出手,放在半轉身背對的赤楊肩上。睡著的男子略動了動,歎口氣,放鬆身體,繼續沉睡。 雀鷹滿意地發現自己至少能做到這一步。跟巫師一樣行,他些許嘲諷地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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