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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河獺雖然坐不起身,幾乎無法言語,但認得獵犬。老人將自己的外套圍在河獺肩頭,讓他從水壺裡喝兩口水,然後蹲在河獺身邊,背倚橡樹粗壯樹幹,望入森林片刻。天色近晚。氣候炎熱,夏日陽光透過樹葉,散成千種濃淡綠光。一隻松鼠在橡樹上遠遠叫駡,松鴉予以回應。獵犬抓抓脖子,歎了口氣。

  “巫師照常追錯方向,”他終於開口,“說你已經去柔克島,他會在那裡逮到你。我什麼都沒說。”

  他看著他只知道叫做河獺的人。

  “你跑到裡面,那個關著老巫師的洞裡,對吧?你找著他了嗎?”

  彌卓點點頭。

  “嗯哼。”獵犬吐出一聲短促嘟噥的笑,“你找著你要找的東西了吧?我也是。”他發現同伴陷入一陣煩鬱,便說:“我會把你弄出去的。等我喘口氣,就去下麵那村莊找個車夫過來。你好好聽我說,不要急。我這幾年來追你,不是為了把你交給早生,像我把你交給戈戮克一樣。這事我很愧疚。我一直在想,當初跟你說過,有法藝的人應該團結、為某人工作。那時我看不到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害了你一次,我便想,如果再碰上你,我便要幫你一把。也算尋查師之間的情分,懂吧?”

  河獺呼吸愈漸急促。獵犬將手覆蓋在他手上片刻,說:“不要擔心。”然後站起身,“好好休息。”

  獵犬找到一名願意將兩人載往巷底村的車夫。河獺母親跟姊姊目前住在表親家,盡力重建焚毀的屋子。她們以不可置信的喜悅歡迎河獺回來。她們不知道獵犬與藩王及他手下巫師的關係,把他當自己人,認為他找到河獺半死不活地躺在森林裡,又帶他回家,真是個好人。“他是智者,”河獺母親玫瑰說道:“一定是智者。”這樣一個人值得她們盡心款待。

  河獺復原得慢。接骨師盡力救治他骨折的手臂及受傷大腿,智婦在他手上、頭上、膝蓋上為岩石割破的傷口塗抹藥膏,母親為他找來菜園及莓叢間找得到的各式美味,但他依然與獵犬當初帶回來時一樣,虛弱衰竭地躺著。巷底村智婦說,他體內沒有心。他的心在別處,被憂慮、恐懼或羞愧吞蝕。

  “所以心在哪裡?”獵犬問。

  河獺良久沉默後回答:“柔克島。”

  “老早生帶船艦去的地方。我懂了。那裡有朋友。好吧,我知道其中一艘船回來了,我在下面那邊酒館裡看到其中一名船員。我去打聽打聽,問問他們有沒有到柔克、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我能告訴你的是,老早生好像晚回了。嗯哼,嗯哼。”他又吐道,覺得自己的笑話很有趣。“晚回了。”他重複,然後站起身。他看看形銷骨立的河獺。“好好休息。”他說,隨即離去。

  獵犬去了幾天。他乘馬車返回時,神情讓河獺姊姊急急忙忙沖去告訴河獺:“獵犬要不是打勝仗,就是發了!他搭著光鮮馬車,前面一匹光鮮的馬拉著,像王子一樣!”

  獵犬緊跟在後進了屋:“這個嘛,首先,我一到城裡,就往皇宮跑,去打探消息。結果我看到什麼?我看到老海盜王雙腳站著,像過去一樣發號施令。站著!他已經好幾年沒站過了。發號施令!有些人聽令行事,有些人沒有。我離開那兒,在那種情況下,皇宮可危險著。我到朋友那裡走走,問問老早生跑去哪裡、艦隊是不是去了柔克又回來。他們說,沒人知道早生去了哪兒,他也沒送個信回來。他們開我的玩笑,說也許我找得著他,嗯哼,他們知道我有多愛戴他。至於那些船呢,有些船回來了,船上的人都說他們根本沒到柔克島,連看都沒看到,直直穿過航海圖上說有島的地方,結果卻沒有島。還有從其中一艘大戰艦下來的人,說靠近本來應該有島嶼的地方時,卻闖進一團跟濕布一樣厚重的霧裡,海也變得很厚重,船槳手連槳都差點劃不動。他們說陷在裡面一天一夜,逃出時,海上看不到半艘艦隊的船隻,奴隸都快反叛了,船長便速速返航。另一艘船,那艘老‘烏雲’,以前是羅森的船,那時也進港了。我跟船上下來的人聊了兩句,他們說柔克原本所在地,除了濃霧跟暗礁外,什麼也沒有,他們便跟其餘七艘船艦繼續往南航行,遇上瓦梭航來的艦隊。說不定那裡的藩王也聽說有大艦隊前來劫掠,因為他們沒停下來問問題,直接對我們的船艦發射巫火,靠到船邊想強行登船。跟我聊過的人都說,光是要從那些人手裡逃跑就已是苦戰,還有人沒逃出來。整段時間他們都沒有早生的訊息,而且除非船上有袋子師,否則也沒人操作天候。從‘烏雲’下來的人說,他們沿著內極海海岸回來,像打敗的狗群一樣,一隻接一隻,亂七八糟。你喜歡我帶給你的消息嗎?”

  河獺一直強忍著不掉淚,他藏起臉。“喜歡。多謝。”

  “就想你會喜歡。至於羅森王,”獵犬說:“誰知道。”他抽抽鼻子,歎了口氣。“我要是他,早就退休了。我想我自己也該退休了。”

  河獺終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與聲音。他擦擦眼睛鼻子,清了清喉嚨,說道:“這主意可能不錯。來柔克好了。比較安全。”

  “好像是個難找的地方。”獵犬說道。

  “我找得到。”河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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