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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十一章 家 Home

  一聽說新王在船上,是新歌謠傳誦的那位王,谷河口大多數居民都來到港邊,爭相目睹黑弗諾船艦。他們還沒聽過新歌謠,但都聽過舊歌謠,所以老雷利也帶著豎琴來,唱出片斷《莫瑞德行誼》,因為地海之王必定是莫瑞德傳人。不一會兒,王本人走上甲板,年輕、高大又英俊。在他身旁是名柔克法師,還有一名婦人與小孩,身上披風如乞丐般襤褸,但王卻像對待女王及公主般殷勤——所以她們可能真的是。“或許是他母后。”新妮說道,試圖望過前排男人頭頂,好看個真切。突然,她朋友艾蘋緊抓住她的手,悄聲尖叫:“是……是媽媽!”

  “誰的媽媽?”新妮問,艾蘋說:“我媽媽。旁邊那是瑟魯。”但她沒往人群前面擠去,即使一名海官上岸邀請老雷利上船為王演奏,她仍然與別人一起等待。她看到王接見穀河口地方士紳,聽到雷利為王演唱;她看著王與客人道別——有人說,因為船艦日落前要出到外海,返航回黑弗諾。最後走過橋板的是瑟魯與恬娜,王以正式擁別相送,臉頰貼臉頰,還跪下擁抱瑟魯。“啊!”碼頭上的人群歎道。兩人扶著橋板欄杆下船,太陽正落入一片金色迷霧,在海灣上灑下黃金大道。恬娜拖著一件沉重背包與提袋,瑟魯臉龐低垂,頭髮遮覆。橋板拉起,水手紛紛拉起索具,在海官下令聲中,船艦“海豚”號轉彎回航。此時艾蘋終於穿越人群。

  “嗨,媽媽!”她說,恬娜回道:“嗨,女兒。”兩人互吻,艾蘋抱起瑟魯,說:“你長好高了!比以前高兩倍哪!來吧,跟我回家去。”

  當晚,在她年輕商人丈夫的舒適屋裡,艾蘋面對母親,卻有點羞怯。她幾次帶著沉思,甚至警戒的表情,凝望母親。“媽媽,你知道的,對我來說,那些事一直沒什麼意義,”她在恬娜臥室門口說:“那些關於和平符文……還有你把環帶到黑弗諾的事。那些都只像歌謠,像一千年前發生的事!但那真的是你,對不對?”

  “是那個自峨團來的女孩,”恬娜說:“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我想我現在真可以睡上一千年。”

  “那就上床去吧。”艾蘋轉身離去,然後提舉油燈回身。“親國王喔。”她說。

  “你快給我睡覺去吧。”恬娜說。

  艾蘋和丈夫留恬娜住了兩天,但她執意回農莊,因此艾蘋、她和瑟魯一起沿平緩銀亮的卡赫達河同行。季候慢慢轉秋,陽光依然炎熱,但風已有涼意,樹木枝葉帶著疲累、灰濛濛的面貌,田野已收成或正收割。

  艾蘋談到瑟魯強壯不少,步伐也穩健很多。

  “真希望你能看到她在銳亞白的樣子,”恬娜說,“在他……”她住口不言。她已決定不讓女兒擔憂這些事。

  “發生什麼事?”艾蘋問,堅定表明想知道,恬娜只好屈服,低聲回答:“那些人之一。”

  瑟魯走在幾呎遠前方,長腿露在過短裙襬外,邊走邊在路旁灌木叢裡找尋黑莓。

  “她爸爸?”艾蘋問,光想就覺得一陣噁心。

  “雲雀說,她爸爸好像是自稱黑克的人。這人比較年輕,是他去找雲雀,叫做悍提。他那時在銳亞白附近閑晃,我們在弓忒港碰上他純粹是黴運,但王把他趕走了。反正我人在這兒、他在那兒,一切都解決了。”

  “但瑟魯嚇到了。”艾蘋略顯嚴厲地說。

  恬娜點點頭。

  “你為什麼去弓忒港?”

  “嗯,這個悍提是為某人工作……為銳亞白領主的巫師工作,他討厭我……”

  她試圖想起那巫師的通名,卻記不起,唯一能想到的是“土阿禾”,一個卡耳格詞,意指某種樹,但她想不起是哪一種。

  “所以呢?”

  “嗯,所以,回家似乎比較好。”

  “那巫師為什麼討厭你?”

  “主要因為我是女人。”

  “啐,”艾蘋說:“臭老頭。”

  “這個是臭小子。”

  “那就更糟。嗯,這附近我認識的人都沒見過她父母——如果他們還配得上這稱呼。但他們若留在這附近,我可不喜歡你獨自待在農莊。”

  被女兒像媽媽般叮嚀,還像小孩般對自己女兒撒嬌,感覺不賴。恬娜急躁說道:“我沒事的!”

  “你至少該養只狗。”

  “我想過了。村裡可能有人有小狗。等會經過時,可以順道問問雲雀。”

  “媽媽,不是小狗,是狗。”

  “但年紀要小點,才可以跟瑟魯玩。”她要求道。

  “一隻會去親小偷的乖小狗。”豐滿、灰眸的艾蘋邊走邊說,調侃自己的母親。

  三人中午時分來到村莊。雲雀以一連串擁抱、親吻、問題、食物歡迎恬娜跟瑟魯。雲雀寡言的丈夫和其餘村民都順道過來向恬娜打招呼,她感到回家的喜悅。

  雲雀和她七個孩子中最年幼的一男一女,陪著她們一起到農場。自從雲雀首次帶瑟魯回家,孩子就已認識她,也習慣她的樣子,不過,分離兩個月還是讓他們起初有點害羞。在他們面前,甚至在雲雀面前,瑟魯依然內向孤僻,被動,如同那段糟糕的過去。

  “她累壞了,也因為不停奔波弄得暈頭轉向。她會沒事的,她已經進步很多。”恬娜對雲雀說,但艾蘋不讓她如此輕描淡寫回避話題。“他們其中一人出現,嚇壞了她跟媽媽。”艾蘋說。於是那天下午,在女兒跟朋友輪流勸說下,恬娜一點一滴和盤托出,三人還一面打開冰冷、沉悶、灰塵遍佈的房子,整理四周、撢淨床單,對發芽的洋蔥搖頭嘆息,在櫥櫃裡放點食物,然後燒上一大鍋湯做晚餐。她們聽到的,是一字一句拼湊而成的故事。恬娜似乎無法告訴她們巫師做了什麼,她粗略說是個咒語,也許是他派悍提來追她們。但她一講到王,言詞傾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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