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地海孤雛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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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能怎麼辦?“知道她的人生會如何……” 恬娜要自己想點別的事情,想她要做的洋裝。雲雀女兒的洋裝用家裡的粗糙手織布做成,跟泥土一樣樸素。她或許可以把這塊布一半染黃,或用沼澤的紅茜草根染紅,然後搭配一片白色圍裙或罩裙,綴上花邊。難道這孩子就該藏在黑暗中的織布機前,裙子上永遠沒有花邊嗎?如果她小心裁剪,應該還餘足夠的布做件襯衣和第二條圍裙。 “瑟魯!”近家門時,她喊。她離開時,石南與瑟魯都在金雀花牧地裡。她又喊了一次,想給瑟魯看布料,告訴她洋裝的事。石南從泉屋後走出,用繩子拖著西皮。 “瑟魯在哪兒?” “跟你在一起。”石南回答如此平靜,以致恬娜開始四下張望,直到她瞭解,石南完全不知道瑟魯在哪兒,只是說出自己所希望。 “你把她留在哪兒?” 石南完全不知道。她以前從未讓恬娜失望,似乎瞭解瑟魯必須像山羊一樣隨時照看。但或許一直明白這點的是瑟魯,所以讓別人隨時看得到她?恬娜如此想,而石南既然無法提供明確指引,她只好開始四處尋找、呼喚孩子,卻毫無回音。 她盡可能遠離懸崖邊。從她們到這裡第一天起,她就對瑟魯說過,因為單眼視力無法明確判斷距離或深淺,所以絕不可以單獨走到屋下陡峭草原,或沿北邊陡崖走。孩子聽了她的話,她一直都很聽話。或許小孩子健忘?但她不會忘記的。她可能不知不覺靠近崖邊?她一定去了蘑絲家,沒錯,因為昨晚她獨自去過,她會再去那兒。一定是。 她不在那裡。蘑絲沒見到她。 “我會找到她,我會找到她,親愛的。”她安慰恬娜,但她未依恬娜期望,沿著林徑上山找人,而是開始結起頭髮,準備施尋查咒。 恬娜跑回歐吉安屋內,一再呼喚。這次她望向屋下陡峭草原,希望看到一個小小身影蹲在大石邊嬉戲。但她只看見大海在逐漸崩落的草原彼端,漆黑且波紋連連,讓她感到暈眩而沮喪。 她走到歐吉安墓邊,然後更深入一小段林徑,叫喚。她穿過草地折返時,那只紅隼正在上次格得看它打獵的同一點盤旋狩獵。這次它俯衝、攻擊,利爪抓著某只小動物飛起,往森林快速飛去。它要去哺育雛鳥,恬娜想。經過曬在草地上的衣物時,各種思緒非常清晰明確地穿過她腦海:衣服幹了,該在天黑以前收拾;她必須更仔細搜尋屋子附近、泉屋、擠奶棚。這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想把瑟魯變成織工、把她關到黑暗中去工作、要她保有節操,才會讓這一切發生。歐吉安說“教她,教她一切,恬娜!”時;她知道不能彌補的錯誤必須昇華時——她知道那孩子託付予她,她卻失職、背信,失去她,失去這唯一最大的贈禮。 她進到屋內,搜遍屋舍中每條走廊,再次探頭進壁龕,還繞過另一張床,最後口乾舌燥,為自己倒了杯水。 門後立著三根木棍。歐吉安的巫杖與拐杖在陰影中移動,其中一道影子說:“在這裡。” 孩子蹲踞在黑暗角落中,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起來不比小狗大多少,頭埋到肩膀裡,手臂與腿緊緊曲起,唯一的眼睛閉著。 “小鳥兒,小燕子,小火苗,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有人對你做了什麼?” 恬娜抱著如岩石一般閉縮僵硬的小小身體,在臂彎中輕輕搖晃。“你怎麼可以這樣嚇我?你怎麼可以這樣躲著我?我好生氣啊!” 她哭泣,淚珠落在孩子臉上。 “喔,瑟魯,瑟魯,瑟魯,不要躲著我!” 一陣顫慄竄過糾結四肢,終於慢慢放鬆。瑟魯動了動,突然攀住恬娜,將臉埋入恬娜前胸與肩膀間的凹隙,更用力攀著,死命抓緊恬娜。她沒哭,她從不哭,或許她的淚水已經烤幹了。她沒有淚水,但發出一段長長的哀鳴啜泣。 恬娜抱著她,搖著,搖著。非常、非常緩慢地,緊繃的握力開始鬆弛,頭穩穩枕在恬娜胸前。 “告訴我。”女人喃喃道,孩子軟弱、粗啞地悄聲道:“他來了。” 恬娜最先想到格得,而她仍因恐懼而靈敏的思緒一發現這點,發覺“他”對她來說是誰後,順道挖苦地笑了笑,繼續搜尋。“誰來了?” 沒有回答,只有一股由內而發的顫抖。 “一個男人,”恬娜輕輕說:“戴皮帽的男人。” 瑟魯點點頭。 “我們在往這裡的路上看過他。” 沒有反應。 “那四人……我對他們發火的人,記得嗎?他是其中之一。” 但她想起瑟魯當時一如平常在陌生人前,頭壓得低低,藏起燒傷部分,不敢抬頭。 “瑟魯,你認得他嗎?” “認得。” “是你……是你住在河邊營帳時認得的?” 頭點了點。 恬娜的手臂環緊她。 “到這兒?”她說,同時所有恐懼變成憤怒,變成火棒般燃燒她全身的憤怒。 她發出似笑的聲音:“哈!”然後想起凱拉辛,如凱拉辛的笑聲。 但對人類及女人來說,不是這麼容易。這簇火必須收斂。必須安慰孩子。 “他看到你了嗎?” “我藏起來。” 恬娜順著瑟魯的頭髮,終於說:“瑟魯,他永遠碰不到你。聽我說,相信我:他再也不會碰觸你,他再也看不到你,除非我跟你在一起,而到時他得應付我。你懂嗎?我的寶貝,我的珍寶,小心肝?你不必怕他,你不能怕他。他要你怕他,他吞食你的恐懼維生。我們要餓死他,瑟魯,我們要讓他餓死,直到他開始吞食自己,直到他因為囓咬自己雙手骨頭而嗆死……啊,啊,啊,別聽我現在說的話,我只是生氣,只是生氣……我臉紅了嗎?我現在是不是像弓忒女人一樣紅?像龍一樣紅嗎?”她試著開玩笑,瑟魯抬起頭,從自己皺塌、顫抖、火蝕的臉回望她,說:“是的。你是紅色的龍。” 光想到那男人進到屋裡、走到屋裡,過來看看他的傑作,或許還想做點修改,恬娜便感覺那不像念頭,而像陣噁心,令人欲嘔,但反胃感在憤怒之下燃燒殆盡。 兩人站起身去洗把臉,恬娜認定自己現在最強烈的感覺是饑餓。“我餓扁了。”她對瑟魯說,然後擺出豐盛的一餐,有麵包、乳酪、以油與草藥浸漬的冷豆、切片洋蔥和幹腸。瑟魯吃了不少,恬娜也吃了很多。 兩人清理桌子時,她說:“瑟魯,現在這段時間我完全不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我,對吧?我們現在該去蘑絲阿姨家,她本來正準備著找你的咒語,但現在她可以不用忙了,她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 瑟魯駐足不動。她朝大開的房門瞥了一眼,瑟縮躲開。 “我們還得一路把洗好的衣物收進來。到家後我讓你看看我今天拿到的布,好做件洋裝,做件新洋裝,給你的。一件紅洋裝。” 孩子立定,逐漸縮回自己的內心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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