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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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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對洛拔那瑞島在所有時空均為“絕對中心”很有把握的人則說:“外地音樂總是奇異悲淒的。” “你們也唱唱本地的音樂來聽聽,”雀鷹說:“我自己也想聽聽快活的詩句。那男孩老愛唱誦已經作古的昔日英雄。” “我來唱。”剛才最後說話的那個村民說著,清清喉嚨,開始唱起一首宏亮穩健的酒桶歌,嘿呵嘿呵地,想吸引大家一起唱。但沒人加入合唱,他一個人繼續乏味地嘿呵下去。 “現在已經沒什麼歌是對勁的嘍,”他生氣地說:“都是年輕人的錯,老是把時下的東西改來改去,也不學學老歌。” “才不是咧,”皮包骨男人說:“現在根本沒什麼事對勁嘛。再也沒一件事對勁嘍。” “噯,噯,噯,”最老的那個村民喘著氣說:“好運盡嘍,就是這麼回事,好運盡嘍。” 話說至此,就沒什麼好再說的了。村民三三兩兩散去,剩下雀鷹在窗外,亞刃在窗內。最後,雀鷹笑起來,但不是開心的那種笑。 旅店主人羞怯的妻子走過來,替他們在地上鋪床,鋪好就離開了。他們躺下睡覺。房間內的幾個高椽是蝙蝠的巢穴,沒裝玻璃的窗子,蝙蝠整夜飛進飛出,高聲唧啾,直到破曉才返巢安身,各自倒掛,像一隻只整齊的灰色小袋子。 或許是蝙蝠的騷動使亞刃睡不安穩。這之前,他一連好幾個夜晚睡在船上,身體已經不適應土地的安定不動,即便睡著了,身體還堅持他是在搖擺、搖擺……結果,全世界就在他身子底下跌落,然後他就驚醒,再重來一次。等他總算睡著,卻夢見被鏈在奴隸船的船艙內,而且有別人與他同在一起,只不過他們都是死的。他驚醒不只一次,拼命想擺脫那個夢境,但一睡著就又回到那夢中。最後一回,他好像獨自一人在船上,仍被鏈著,無法動彈。後來,在他耳邊響起一個奇異徐緩的說話聲。“鬆開你的枷鎖,”那聲音說:“鬆開你的枷鎖。”他於是努力扭動,結果真的動了,而且站了起來。發現身在某個遼闊黑暗的荒郊野外,天空沉沉罩下。地面及濃濁的空氣都有一股恐怖氣息——巨大無比的恐怖。那地方就是恐懼,是恐懼本身。而他立在當中,四周一無通道。他必須找到路,但就是沒有。那個無邊無際的地方非常廣大,而他非常渺小,宛若稚童,宛若微蟻。他想開步走,但絆了一跤,就醒了。 雖然已經醒來,不在那郊野,但恐懼留在他心中,他在那裡面——那份恐懼不比那片無邊無際的廣大荒野狹小。房間的漆黑讓他感覺窒息,想從黑暗的窗框探視星星,只是雨雖然停了,卻不見星星。他清醒地躺著,很害怕,蝙蝠無聲地拍著皮翼,飛進飛出。有時他甚至能在聽力極限範圍內聽見它們微細的喉音。 天亮了,兩人早早起身。 雀鷹到處問人有關艾摩礦石的買賣,但鎮民好像沒一個人知道那種礦石。不過,他們各有各的意見,並互相爭吵起來。雀鷹聽著——只是他要聽的是艾摩礦石之外的消息。最後,他們總算踏上村長指引的一條路:通向挖掘藍色染土的采鑿場。半路上,雀鷹卻轉向。 “這棟房子一定就是了,”他說:“他們說染料世家住這條路上,也就是眾所懷疑的巫師之家。” “找他們談有用嗎?”亞刃問道,心中一點也沒忘記賀爾。 “這種厄運必然有個中心。”法師正色道,“總有個地方是厄運外流的所在。我需要一個嚮導,才能找到那地方!”既然雀鷹往前走,亞刃只好跟隨。 這棟房子在自己的樹園內,不與人家的房子相連,是石造的高等建築,但可以看出來,房子本身及四周的偌大樹園,乏人照料已久。糾結的樹枝掛著失色的蠶繭,無人收集,地上聚積一層已經死掉的蛆與蛾。房子周圍,櫛比鱗次的樹木底下,可以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兩人走近時,亞刃突然憶起夜裡感受到的恐懼。 他們尚未走到門口,大門自動彈開了,一個滿頭灰發的婦人沖跳而出,瞪著發紅的眼睛大吼:“滾!亂損人的小偷、沒腦袋的騙子、頭殼壞去的笨蛋!詛咒你,滾!滾出去,出去,去!讓惡運永遠跟隨你!” 雀鷹止步,多少有點詫異,但他很快舉起一隻手,打了個古怪的手勢,說了兩個字:“轉移!” 婦人一聽,立刻不再叫囂,呆呆凝視雀鷹。 “你剛才為什麼做那動作?” “以便把你的詛咒移開。” 她繼續凝視好一會,最後沙啞著聲音說:“你們是外地人?” “從北方來的。” 她上前一步。亞刃起初一直想笑這個在自家門口叫?的婦人,但現在靠近時,他只覺得難過。她衣著不整,並有惡臭,呼吸氣味也很難聞,凝望的眼睛含著駭人的痛苦。 “我根本沒有詛咒的力量,”她說:“沒有力量。”她模仿雀鷹的手勢。“你們那邊的人還使用這技藝?” 他點頭,並定睛看她,她沒有回避。不久,她的面孔開始起變化,並說:“你的棒子呢?” “我不想在這種地方把它亮出來,大姊。” “對,你不應該亮出來,它會使你小命不保。就好比我的力量,它奪走我的生命。我就是那樣失去了,失去一切我所知的,包括全部咒語和名字。它們像蛛網細索,張結在我的眼睛和嘴巴上。這世界破了個洞,‘光’就從那個洞溜走。而咒語也跟著它溜走了。你知道嗎?我兒子整天坐在黑暗中呆望,想尋找那個世界破洞。他說,要是他眼盲,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做染工時失去了一隻手。我們以前是洛拔那瑞的絲染師傅。瞧——”說著,她當著他們的面,搖晃兩隻有力的瘦臂膀,由手到肩,整個淡淡混雜著一條條無法去除的染料顏色。“染料沾著皮膚,永遠沒辦法去掉,”她說:“但心神能洗乾淨,心神不會固著顏色。你是什麼人?” 雀鷹沒說什麼,但他的目光再度捕捉婦人的目光。站在一旁的亞刃不安地觀望。 她突然顫抖起來,並很小聲地說:“吾識得汝——” “噯,大姊,‘同類相知’。” 瞧她驚駭地想逃離法師,想跑開,卻又渴望靠近他——簡直就想跪在他腳邊——的那種樣子,實在古怪。 他拉起她一隻手並抱住她。“你想把原有的力量、技藝、名字都找回來嗎?我可以給你。” “您就是那位‘大人’,”她耳語道:“您是‘黑影之王’,黑暗境域之主——” “我不是。我不是什麼王,我是人,普通人,你的兄弟,你的同類。” “但你不會死,對不對?” “我會。” “但你還是會回來,然後永存。” “我不能,沒有誰能夠。” “這麼說,你不是那位‘大人’了——不是黑暗境域那位大人。”她說著,蹙起眉頭,有點懷疑地注視雀鷹,但恐懼減少了。“不過,你是一位‘大人’沒錯。是不是共有兩位呢?敢問尊姓大名?” 雀鷹嚴峻的面孔柔和了一下。“我沒辦法告訴你。”他和藹地說。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說著,站直了些,並面向雀鷹。她的聲音及舉止透露出她過去曾有的尊嚴。“我不想永遠永遠一直活下去,我寧可要回那些事物的名字,但它們全喪失了。如今,名字已無關緊要,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她雙眼炯炯發光,拳頭緊握,欺身向前耳語:“我的名字叫阿卡蘭。”小聲講完,又嘶聲尖叫:“阿卡蘭!阿卡蘭!我的名字叫阿卡蘭!大家都知道我的秘密名字、都知道我的真名了。秘密已經消失,真相也沒有了。死亡也不再,死亡——死亡!”她講到“死亡”兩字時,一邊抽泣,唾沫由口內飛出。 “安靜,阿卡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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