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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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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洛拔那瑞 Lorbanery 陽光四射的海面,從十哩外遙望,洛拔那瑞島是綠色的,有如噴泉邊緣的鮮嫩青苔。靠近時,可以看到葉子、樹幹和陰影,道路和房舍,面孔、衣服和灰塵,這一切,組成了一塊有人居住的島嶼。不過整個島看來仍是綠色,因為島嶼之上,凡是沒有建屋、沒有人行的每一畝地,都交給圓頂的低矮萼帛樹,它們的樹葉上養著一種小蟲,這種小蟲會吐絲,所吐的絲可以紡成紗,讓洛拔那瑞島的男女老少織布。日暮時分,那裡的天空滿是一種灰色的小蝙蝠,專吃居民飼養的小蟲。它們食量大,但也因而受苦。不過,紡織蠶絲的居民不殺它們,因為大家一致認為殺害這種灰翅蝙蝠是招厄運的行為。他們說,既然人類依靠小蟲過活,小蝙蝠當然也可以擁有相同權利。 島上房舍蓋得怪,窗戶很小,而且位置都很隨意。萼帛樹枝搭成的屋頂,長滿綠色苔蘚和地衣。以前,這島嶼和南陲其餘島嶼一樣,是物阜民豐之地:住屋精良的粉刷、雅致的陳設、農舍及工房的大型紡織機、叟撒拉小港口的石造碼頭——碼頭內可能已停靠數艘貿易大船,這些景象均可資為證。但現今港內,一條大船也沒有,住屋的粉刷已褪落,屋內擺設沒有換新,多數紡織機都已停止不動,棄在那兒任憑灰塵積累,踏板和踏板間、經線和工作臺之間,蛛網張結。 “術士嗎?”叟撒拉村的村長這麼回答:“洛拔那瑞沒有術士,從來就沒有。”村長是個矮小男人,他的臉孔與他那雙光腳板的腳跟一樣堅實、同樣是赤褐色。 “誰會想到需要術士呢?”雀鷹附和道。他與八、九個村民同座喝酒,酒是本地所產的萼帛果酒,味道清淡苦澀。他不可避免要告訴村民,他來此地是為了尋找艾摩礦石。不過這次他和同伴都完全沒有喬裝,只不過照例讓亞刃把短劍留在船上藏好而已。至於他自己的巫杖,若有隨身攜帶,外人也看不見。起初,同坐聊天的村民個個顯得不悅、甚至懷有敵意,談話當中又頻頻流露不悅和敵意。雀鷹恩威並濟,才促使大家勉強接納他。“你們這島長了這麼多樹,島民必定因樹而貴。”他開口道:“要是樹園採收時碰到遲來的霜降,怎麼辦?” “什麼也不辦。”座中末尾一位皮包骨村民回答。此時大家在屋簷底下,背靠旅店的牆壁坐成一排。緊臨那一排光腳丫的外緣,四月的柔細大雨,正啪嗒啪嗒落地。 “下雨才是災難,降霜無所謂。”村長說:“雨水會使蠶繭腐爛。但沒有人打算制止雨落,從來沒有人那樣做過。”這位村長是強烈反對談及術士和巫術的人。其餘村民,有幾位倒好像很想聊聊那話題。“以前,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從不下雨。”一位村民說:“就是老人家還在世的時候。” “你說誰?老慕迪嗎?噯,他已經不在了,早就過世了。”村長說。 “以前大家都叫他樹園長。”皮包骨男人說。 “是呀,都稱呼他樹園長。”另一人說完。現場一陣靜默籠罩,宛若雨水落下。 單一房間的旅店裡,亞刃獨坐窗內。他發現牆上有一把老舊的魯特琴,是把長頸的三弦魯特琴,與這“絲島”居民所彈的琴一樣。他坐在窗邊,試著撥弄樂音。音量與雨水打在樹枝屋頂聲音差不多。 “我在霍特鎮的幾個市場裡,都見到商家販賣絲料,很像洛拔那瑞島所產的絲布。”雀鷹說:“它們有的是絲布沒錯,但沒有一塊是洛拔那瑞出產的。” “時節一直不好,”皮包骨男人說:“都四年、五年了。” “從休耕前夕算起,前後五年了。”一個老人聲音含在嘴裡,自我陶醉地說:“是喔,自從老慕迪去世算起。噯,他真的過世了,都還不到我這年紀呢,就死了。他真的是在休耕前夕去世的。” “物以稀為貴嘛。”村長說:“今天,買一捆染藍的半細絲布,在以前可以買三捆哩。” “可現在,要買也買不到了。商船都到哪兒去了?全是藍色染料闖的禍。”皮包骨男人這麼一說,馬上引起約莫半個時辰的爭議,論點不外大工房的工人所使用的染料品質。 “染料是誰製造的?”雀鷹問完,又引起一番爭論。爭論結果就如那個皮包骨男人沒有好聲好氣所說的:絲染的整個過程一向由一個家族監督,過去,那個家族自稱是巫師世家,但他們以前如果真的曾是巫師,後來也喪失了技藝,而且家族之中再也沒有人把失去的技藝尋回過。這群村民除了村長以外,大家一致表示,洛拔那瑞最有名氣的“藍染”、以及世無可匹的“深紅染”——即俗稱的“龍火”絲布,是很久以前黑弗諾歷代王后所穿的——早就變樣了。其中是有什麼成分不見了,大家怪罪的物件包括不合時節的雨水、染土、及提煉者。“不然就是眼睛嘍。”皮包骨男人說:“看是誰分不清真正的靛藍、跟藍土嘛。”說完,眼睛瞪向村長。村長沒有接受這項挑釁,大夥兒於是再度陷入沉默。 土產淡酒似乎只搞壞大家的脾氣,使每個人看來都一肚子火。這時唯一的聲音,只有雨水錯落打在山谷樹園樹葉所發出的聲響,街尾那頭的海水呢喃,還有門後黑暗中,魯特琴的咿呀聲。 “你那個秀裡秀氣的男孩,他會唱歌嗎?”村長問。 “啊,他會唱。亞刃!為我們大家唱一曲吧。” “這把魯特琴沒辦法彈奏小調以外的曲子呢,”亞刃在窗邊,笑著說:“它只想唱悲傷的歌。各位主顧想聽什麼?” “想聽沒聽過的曲子。”村長慍聲道。 魯特琴激動地響了一下,亞刃已經摸會彈奏技法了。“我彈奏的這一曲,本地可能沒聽過吧。”說完,張口唱起來。 白色的索利亞海峽邊 盤曲的紅色樹枝 將花朵倒彎於 盤曲的頭上,沉重掛著。 立于紅樹枝白樹枝旁 因失去愛人而悲痛 悲痛無盡。 我,瑟利耳, 我母親與莫瑞德的兒子 發誓永遠永遠不忘 這個橫逆乖錯。 他們苦哈哈的臉、靈巧而勤勞工作的雙手和身軀,全都靜下來諦聽。大家靜靜坐在南方暮色中的溫熱雨景裡,耳聞的歌曲,有如伊亞島寒凍的海洋上,灰色天鵝因渴念失喪的同伴而啼哭。歌曲唱完好久,大家依然靜默。 “這真是奇異的音樂。”有個人遲疑地表示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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