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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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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能是一種瘟疫、一種傳染病,由一座島嶼流傳到另一座島嶼,摧殘農牧與人類心靈?” “瘟疫是‘一體至衡’的一種運轉。但現在情況不同,它含有邪惡的腥臭。萬物的均衡自行回正時,可能需要我們吃點苦頭,但還不至於教人喪失希望,或棄絕技藝、遺忘創生語。‘自然’不會這樣違背情理。目前的情況,不是至衡的‘回正’,而是至衡的‘翻覆’。只有一種生物可能做到。” “是某個人做的嗎?”亞刃試探著問。 “是我們人類做的。” “怎麼做到的?” “藉由無節制的生存欲望。” “生存?但是,冀求生存有錯嗎?” “沒有錯。然而,我們要是渴求掌控生存,就不免盼望無盡的財富、盼望無懈可擊的安穩、盼望長生不老等等。這樣一來,生存就變成貪欲了。要是再讓知識與這種貪欲結盟,邪惡即告產生,天下的均衡也隨之動搖。到那種地步,破壞程度就可觀了。” 亞刃仔細思索一下,才說:“那麼,您認為我們是在查訪一個人?” “對,我認為是這麼一個人,一個法師。” “可是,根據家父與其他師長的教導,我一向以為巫道的高強技藝是依賴‘大化平衡’,也就是囊括萬事萬物的‘一體至衡’。既然如此,它是不可能被人拿來做為邪惡用途的。” “這是備受爭議的一個問題點。”雀鷹帶了幾分譏刺說:“‘法師的爭論永無止境’……地海諸島都知道,有的女巫會施持不潔的法術咒語,有的術士會利用技藝獲取財富。還不只這樣。當年曾企圖泯除黑暗,令正午太陽停駐的‘火爺’,也是高強的法師,連厄瑞亞拜都險些打不過他。至於莫瑞德之敵,又是另一位高強的法師。只要那位法師出現,全城民眾都向他下跪,軍隊為他捨命作戰。他用來對抗莫瑞德的法術實在太強大,以致他被殺死時,法力竟然終止不了,最後,素利亞島因無法承受而沉入海底,島上一切盡悉毀滅。這是具備巨大力量與知識的人為邪惡效命並藉之壯大的例證。因此,服膺善道的巫術是否能證明永遠是較強的一方,我們實在也不知道,頂多只能懷抱這樣的希望而已。” 抱著獲得肯定答案的希望,結果總是破滅。亞刃發覺,自己很不甘願接受這種教人心寒的事實,過一會兒便說:“我猜我可以明白,為什麼您說只有人類會行邪惡。畢竟,就連鯊魚也是必要時才殺戮。它們生性單純無知。” “這也是為什麼世上沒有什麼能抵擋我們行惡。滔滔人世,只有一樣東西能抵抗心懷邪惡的人——那就是另一個人。我們的光榮隱藏在我們的恥辱中;我們的心靈能為惡,但也惟有我們自己的心靈能克服惡。” “但龍族呢?”亞刃說:“它們不是行大惡嗎?它們單純無辜嗎?” “龍!龍性貪、不知足、叛逆,沒有憐憫,沒有慈悲。但它們邪惡嗎?我是何等人,怎有資格評判龍的行為?……亞刃,它們比人類睿智,與它們相處,宛如與夢相處。人類做夢、施法、行善,但也為惡。龍卻不做夢,它們本身就是夢。它們不施魔法,魔法就是它們的本質、它們的存在。它們無所作為:它們僅是存在。” “巴歐斯的龍皮棄置在榭裡隆,”亞刃說:“那條龍是三百年前英拉德島的柯渥親王殺死的。從那天起,就沒有龍再到英拉德島逞兇了。我見過巴歐斯的皮,像鐵那麼厚重,非常巨大,據說要是整個展開,可以遮蓋整個榭裡隆市場。僅一顆牙就有我的手臂那麼長,但他們說,巴歐斯是只幼龍,還沒發育完全。” “聽起來,你很想見到龍。”雀鷹說。 “是呀。” “它們的血是冷的,而且有毒。你千萬不要注視它們的眼睛。它們比人類古老……”大法師沉默片刻,接著說:“我過去的作為,雖然有的已忘記、有的至今仍感遺憾,但我永遠記得,有一回曾親睹龍群在西方島嶼上空的夕陽風中飛舞。我已知足。” 說完,兩人都沉默,除了海水拍船的呢喃聲外,一無聲響,四周也沒有光亮。未了,在那片深海之上,他們終於入睡了。 *** 早晨明亮的薄霧中,他們駛進霍特港。港內有上百船隻停泊或正要啟航,有漁船、捕蟹舟、拖網捕魚船、商船、兩艘二十槳的大船、一艘待修的六十槳大船,還有一些狹長型的帆船。那種帆船配備特別設計的三角帆,利於在南陲這一帶的燠熱靜浪中捕捉上風。“那是戰船嗎?”駛經其中一艘二十槳大船時,亞刃問。他同伴回答:“根據船艙中的鏈閂來看,我判斷那是奴隸船。南陲這一帶,有人從事販奴。” 亞刃想了一下,便走去輪主機殼,取出他的劍。上船時,他將寶劍包得密密的,收起來放在輪主機殼內,預備離船時才拿。這時,他打開包裹,入鞘的寶劍握在手中,配掛的帶子懸垂著,但他站在那裡,拿不定主意。 “這不像海上商人的用劍,”他說:“劍鞘太精緻了。” 忙著操作舵柄的雀鷹看了他一眼。“你如果想配戴,就配戴。” “我原來是想,它可能有智慧。” “以天下寶劍而言,它的確是一把有智慧的劍。”他同伴說著,提高警覺,留意正在穿越的擁擠灣道。“它不就是那把不情願讓人使用的劍嗎?” 亞刃點頭。“傳說是那樣。但它已開殺戒,殺過人了。”他低頭注視寶劍細長但被握舊了的劍柄。“它殺過人,但我沒有,這讓我覺得自己實在少不更事。它的年歲大我太多……我還是帶刀好了。”說完,他將寶劍重新包好,塞在輪機箱底下,神情怏然。雀鷹沒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孩子,你能幫忙把槳拿好嗎?我們要向臺階旁的碼頭駛去了。” 霍特鎮是群島全境的七大港口之一。港市起自喧嘩的岸邊,向上延伸至三座丘陵陡坡,整個市容好比一大團奇色異彩。住屋的泥牆有紅色、橘色、黃色、白色;屋頂瓦片是紫紅色;潘第可樹沿著高處街道開了一簇簇暗紅色花朵。俗麗的條紋雨篷一張接著一張,為狹窄的市場遮蔭。碼頭陽光明豔,岸邊後頭的街道好像一個個暗色塊,充滿陰影、人群與市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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