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被掩埋的巨人 | 上頁 下頁
六一


  “噢,埃克索,我不願意回到樹林!為什麼一定要我們現在離開,下山到那個地方去呢?丈夫啊,你是不是仍然害怕迷霧消散,儘管我對你作了承諾?”

  “我的馬,先生?你這是暗示說,我已經用不著我的霍拉斯了?這你說得太輕率啦,先生!我可不害怕他,儘管他年輕,占了便宜!”

  “我沒有暗示什麼,高文爵士,只請求你這匹好馬幫忙,馱我妻子下山休息……”

  “我的馬,先生?你要堅持把他的眼睛蒙起來,不讓他看著主人倒下?那是匹戰馬,先生!可不是在毛茛叢裡撒歡的小矮馬!戰馬啊,先生,無論上帝旨意如何,讓我倒下還是獲勝,他都敢看!”

  “如果我妻子只能由我自己背下山的話,騎士閣下,那就這樣吧。我還以為你能讓我們用一下你的馬,至少到樹林那麼多路……”

  “我要待在這兒,埃克索,別管這殘酷的山風了,如果維斯坦閣下馬上要來,我們就留下來,看看能活過今天的,是他還是母龍。丈夫啊,難道你還是不願意這迷霧消退嗎?”

  “我以前見過很多次啦,先生!急不可待的年輕人,被經驗豐富的老傢伙打倒。很多次啦!”

  “先生,我再次請求你回想一下你的紳士風度。這風把我妻子的氣力都耗盡了。”

  “我已經向你發過誓了,就在今天早上,無論迷霧消散之後出現什麼情況,我都不會忘記我今天心裡對你的感情,丈夫啊,難道這還不夠嗎?”

  “難道你無法理解一位偉大國王的行動嗎,先生?我們只能看著,只能讚賞。一位偉大的國王,像上帝本人一樣,必須做出令常人畏縮的行動!你以為我的眼睛就看不見嗎?路上看到一兩朵嬌柔的花兒,我難道就不想放在胸口?難道床上就只能讓這身鐵衣裳給我作伴?誰說我是個懦夫,先生?誰說我屠殺嬰兒?那天你上哪兒去啦?和我們在一起嗎?我的頭盔!我丟在樹林裡啦!可現在要頭盔有什麼用呢?這身盔甲我都想脫掉,只是這盔甲下面的身體,像只剝了皮的狐狸,我擔心你們看到了會笑話!”

  有一下子,三個人都在相互叫喊,大風呼號,成了與他們抗衡的第四個聲音,但現在埃克索突然意識到,高文和妻子都已經住了口,盯著他身後看。他一轉身,看見武士和那名撒克遜男孩站在懸崖邊上,高文爵士之前也曾站在同一地點,若有所思地眺望著遠方。這時天上烏雲密佈,所以在埃克索看來,這兩位似乎是駕著雲淩空而降的。他們的剪影,看起來特別像一幅定格的圖畫:武士雙手緊緊拉著韁繩,像駕駛戰車一樣;男孩身體向前傾著,與地面形成一定角度,雙臂向前伸展,似乎是為了平衡身體。風裡傳來了一個新的聲音,接著埃克索聽見高文說:“啊!這孩子又唱起來了!你就不能讓他停下來嗎,先生?”

  維斯坦笑了一聲,兩個身影都動了起來,男孩在前面拉著,兩人走了過來。

  “很抱歉,”武士說道。“我只能想出這個辦法來阻止他,否則他要踩著石頭一路跳過來,把自己折騰死為止。”

  “這男孩是怎麼了,埃克索?”比特麗絲在他耳邊說道,聽到她聲音裡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親密,埃克索心生感激。“那條狗出現之前,他就是這個樣子。”

  “他一定要唱得這麼難聽嗎?”高文爵士又對武士說。“我倒想打他幾耳光,但是恐怕他都感覺不到!”

  武士越走越近,又笑了起來,然後他高興地看了一眼埃克索和比特麗絲。“我的朋友們,這可沒想到啊。我還以為這時候你們早到兒子的村莊了。怎麼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了呢?”

  “和你一樣,維斯坦閣下。這條母龍奪走了我們寶貴的記憶,我們渴望看到她的末日。你看,先生,我們帶來了一頭有毒的山羊,讓它幫我們達成心願。”

  維斯坦打量著山羊,然後搖了搖頭。“朋友們,我們要面對的,肯定是個龐大而狡猾的傢伙。恐怕你們的山羊對她沒什麼作用,最多打一兩個嗝而已。”

  “把羊牽到這兒來,可花了我們不少力氣,維斯坦閣下,”比特麗絲說,“儘管上山的時候又遇到了這位好心的騎士,得到了他的幫助。但是在這兒看到你,我很高興,因為看來我們不用完全指望這頭山羊啦。”

  但是,這時候愛德溫的歌聲讓大家很難聽見對方的話,而且他在拼命拉繩子,目標顯然是下一道山坡坡頂的某個地方。維斯坦狠狠拉了一下繩子,然後說道:

  “愛德溫閣下似乎急於趕到那邊山上去。高文爵士,那山裡有什麼?我看到石頭疊在一起,好像是要隱藏一個坑洞或巢穴啊。”

  “為什麼問我呢,先生?”高文爵士說。“問你年輕的同伴吧,他也許連歌都可以不唱了呢!”

  “我用繩子拉著他,先生,但我沒法控制他——簡直和發瘋的小妖精一樣。”

  “維斯坦閣下,”埃克索說,“我們都有責任不讓這個男孩受到傷害。在這麼高的地方,我們要仔細盯著他。”

  “說得好,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就把他綁在你拴山羊的那根木樁上。”

  武士牽著愛德溫,來到埃克索釘的木樁旁,蹲下身子,開始把捆男孩的繩子系上去。的確,在埃克索看來,維斯坦這件事似乎做得特別仔細,每個結緊不緊,埃克索的木樁是否牢靠,都要反復測試。同時,男孩自己仍舊對周圍渾然不覺。他多少安靜了一些,但目光一直盯著坡頂的岩石,而且仍舊在安靜而執拗地拽著繩子。他的歌聲遠沒有剛才那麼尖銳,但有一種絕不放棄的味道,讓埃克索想起疲憊的士兵唱著歌以繼續行軍。山羊呢,在繩子許可的範圍內,已經走到了最遠的地方,不過眼睛仍然在傻傻地盯著前方,好像很感興趣一樣。

  至於高文爵士,他一直仔細地觀察著維斯坦的每一個動作,而且——在埃克索看來——他的眼睛裡慢慢露出了某種狡黠的神色。撒克遜武士專心做著手頭的事情,騎士則悄悄走到近前,拔出劍,插在泥土裡,然後將兩條胳膊放在寬大的劍柄上,讓劍支撐著身體。現在,他保持著這個姿勢,正在觀察維斯坦,埃克索想到,他也許在回憶關於武士的各種細節:身高、攻擊範圍、小腿的力量、綁著繃帶的左臂。

  維斯坦滿意地系好了繩子,站起身來,轉身面對著高文爵士。兩人互相看著,短短一瞬間,他們的眼神中有種奇怪的焦慮感,隨後維斯坦便熱情地笑了。

  “這個習慣呢,就能看出不列顛人和撒克遜人的不同了,”他用手指著,說道。“你看那兒,先生。你的劍拔出來了,你用它來支撐身體,好像那是椅子或板凳之類的東西。雖然教我的是不列顛人,但對任何撒克遜武士來說,這都是個奇怪的做法。”

  “活到我這把風燭殘年吧,先生,你就知道是不是那麼奇怪了!這是和平年代,我想一把好劍能起點作用總是高興的吧,哪怕是用來給主人歇歇這把老骨頭。有什麼奇怪的呢,先生?”

  “可是,高文爵士,你仔細看看,劍都插進土裡了。對我們撒克遜人來說,劍的刃口是連睡覺都要關心的事情。我們甚至都不讓刃口接觸到空氣,擔心它失去哪怕一丁點兒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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