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幻想小說 > 被掩埋的巨人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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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公主,我聽得很明白。” “還有,不用我提醒你了吧:路上要是看到陌生人,或者旁邊有人喊我們,或者某個可憐的動物掉進了陷阱,或者在溝裡受了傷,任何吸引你注意力的類似事情,你一句話都不要說,也不要停下腳步。” “我可不是傻瓜,公主。” “那好吧,埃克索,我們該走了。” 正如比特麗絲所說,他們在大平原上只要走一小段路。他們走的那條路有時有些泥濘,但路一直看得到,而且總有陽光。一開始是下坡,隨後慢慢攀升,最後來到一條高高的山梁上,兩邊都是沼地。正午烈日當頭,所以風雖然猛烈,倒也能消解酷熱。地上到處長滿了石楠和荊豆,都高不過膝蓋,偶爾會看到一棵樹——孤零零、乾巴巴的樣子,被無盡的大風壓彎了身體。然後他們右邊出現了一道山谷,讓他們想起大平原的力量和神秘,提醒他們現在走的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 兩人走路時相距很近,埃克索幾乎緊貼著妻子的腳後跟。儘管如此,穿越大平原的過程中,比特麗絲每走五六步就要問一遍,就像連續禱告一樣:“你還在嗎,埃克索?”他就回答:“還在呢,公主。”除了這種儀式性的問答之外,兩人都不說話。到達埋葬巨人的山丘時,比特麗絲打了個緊急的手勢,兩人離開道路,走進石楠地裡,仍舊語調平穩地一問一答,好像是要騙過偷聽的魔鬼似的。埃克索一直留意著,看看有沒有快速飄過的迷霧,或者天上會不會突然暗下來,但都沒有,於是兩人經過了大平原。上坡時,兩人經過一片鳥兒歡唱的小樹林,比特麗絲沒說話,但他能看出來,她的體態放鬆了,兩人的一問一答也結束了。 他們在一條小溪邊休息,在溪裡洗了腳,吃了麵包,拿水壺裝滿水。從這兒開始,他們要走一條長長的、沉陷下去的大道,是羅馬時代留下來的,兩邊有榆樹和橡樹,走起來容易得多,但要保持警覺,因為他們肯定會遇到其他的行路人。果然,頭一個小時裡,他們就遇到了對面走來的路人——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一個趕驢的男孩;兩名演戲的,急匆匆要趕上自己的戲班。每次他們都停下腳步,互相問好,不過有一次,他們聽到車輪和馬蹄的聲音,跑到路旁的溝裡躲了起來,後來發現其實也沒有危險——趕馬車的是個撒克遜農夫,車上堆了高高的柴火。 半下午的時候,天上開始積起雲來,好像風暴即將來臨。他們在一棵大橡樹下休息,背對著路,來往的人看不見他們。他們面前是一片開闊地,一覽無餘,所以天氣一變,他們立即注意到了。 “別擔心,公主,”埃克索說。“我們在這棵樹下待著,不會淋到雨,等雨停出太陽了再走。” 可比特麗絲站起身來,身體向前傾著,抬起一隻手遮擋眼睛。“埃克索,我能看到路前面就拐了彎。離那個老宅子不遠了。和其他女人來的時候,我去過一次。宅子都廢了,不過那時候屋頂還是好的。” “風暴開始之前,能趕到那兒嗎,公主?” “現在走的話,就能趕到。” “那就快點吧。沒必要渾身淋濕,搭上性命。現在看來,這棵樹遮不了雨,全是洞,我都能看到頭頂的天空啦。” *** 比特麗絲記錯了,廢棄的宅子實際上沒有那麼近。當第一陣雨滴落下,頭頂的天空暗下來時,兩人還在一條又窄又長的小路上艱難地走,路上長滿了齊腰的蕁麻,要用手杖撥開才能通過。雖然大路上能清楚地看到廢棄的宅子,在小路上卻看不見,被雜樹灌木擋住了,所以兩人看到宅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倒吃了一驚,也松了口氣。 在羅馬人統治的時代,這也許是幢輝煌的宅子,但現在只剩下一小部分,其餘的都坍塌了。一度氣派非凡的地板暴露在風吹日曬之下,到處都是水坑,地磚破損,縫隙裡長滿了雜草。殘垣斷壁,有的地方只有膝蓋那麼高,依稀能看出以前的房間佈局。一道石頭拱門通向尚未坍塌的建築內部,埃克索和比特麗絲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門檻前停下腳步,傾聽了一會兒。最後埃克索喊道:“裡面有人嗎?”沒人回答,他又說:“兩個上了年紀的不列顛人,找個地方避避風暴。我們沒有惡意。” 仍然沒人回答,於是他們穿過拱門,走過一段陰暗的過道,以前這兒應該是個走廊。兩人步入一片灰色的亮光中,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有一堵牆全塌了。隔壁的房間整個兒消失了,雜樹亂草密密匝匝,徑直漫到了房間地板的邊緣。但是,三堵矗立的牆圍起了一塊遮風擋雨的地方,屋頂沒有破損。曾經雪白的牆壁,如今骯髒不堪。靠牆有兩個暗黑的人影,一坐一站,相距較遠。 一塊跌落下來的磚頭上,坐著一個身形瘦小的女人,像只鳥一樣,顯然上了年紀——比埃克索和比特麗絲還老——披著黑色斗篷,兜帽推到腦後,現出一張蒼老的面孔。她雙目深陷,幾乎看不到;背部並沒有完全靠在身後的牆上。她懷裡有什麼東西在動,埃克索看到那是只兔子,被一雙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抓著。 同一堵牆的牆根下,有一個瘦削的男人,身材異常高大,站得遠遠的,好像是要在能夠避雨的前提下,盡可能離老婦人遠一些。他穿著一件厚厚的長外套——牧羊人在寒冷的冬天守夜時穿的那種,外套下麵露出小腿來,卻是光著的。腳上穿著的,是漁夫們穿的那種鞋子,埃克索經常看到。這人看來年紀不大,但頭頂已經禿了,光亮亮的,只有腦袋兩側有兩叢黑色的頭髮。他僵硬地站著,背對著房間,一隻手扶著面前的牆,好像在認真傾聽牆那邊的聲音一樣。埃克索與比特麗絲走進來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眼,但沒說話。老婦人也在默默地盯著他們。埃克索說了句“願你們平安”,那兩人才動起來。高個子男人說,“再進來一點兒吧,朋友們,要不就淋濕啦。” 果然,這時候雲破天開,大雨順著屋頂破損的地方流下來,濺落在兩位來訪者的腳邊。埃克索謝過他,領著妻子走到牆邊,在那兩人中間選了塊地方。他幫比特麗絲取下行囊,然後又把自己的行囊放到地上。 四個人就這樣待著,風暴更加猛烈,一道閃電照亮了屋內。高個子男人和老婦人奇怪的僵硬姿勢似乎給埃克索和比特麗絲上了魔咒,他們兩人也一動不動,一句話都沒說,好像他們看到了一幅畫,邁步走進畫裡,於是只好變成了畫中人。 風暴的勢頭過去,大雨連綿而下,那個鳥一般的老婦人終於開了口。她一隻手緊緊抓著兔子,另一隻手撫摸著,說道: “兄弟姊妹,願上帝與你們同在。請你們原諒我沒有早點打招呼,剛才看到你們來,我非常驚訝。不過還是歡迎你們。風暴沒來之前,可是出門的好天氣。但這種天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你們的行程不會耽擱太久的,休息一會兒反而更好。兩位這是要上哪兒去呢?” “我們要上兒子的村裡去,”埃克索說,“他等著迎接我們呢。不過,我們希望天黑之前能到一個撒克遜村莊,晚上要在那兒過夜。” “撒克遜人做事有點兒野,”那老婦人說道。“不過,看到行路的,他們比我們自己人還要熱情。兩位,坐下來吧。後面那段木頭是幹的,我經常坐那上面,很舒服。” 埃克索和比特麗絲聽從她的建議,坐了下來,雨仍舊在嘩嘩地下,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這時老婦人那邊似乎有動靜,埃克索轉臉去看。她在用力拽兔子的耳朵,兔子拼命掙扎,她那只手卻像鷹爪一樣死死抓住。就在埃克索看著的時候,老婦人一隻手突然拿出一把生了鏽的大刀子來,放到兔子的咽喉上。比特麗絲嚇了一跳,埃克索這才意識到,他們腳下,乃至整個破損的地板上,到處都有一塊塊的黑色,原來竟是血跡,在常春藤的氣味和潮濕石塊的黴味中,還夾雜著殺戮留下的氣息,微弱卻依稀可辨。 把刀放到兔子咽喉上之後,老婦人又不動了。埃克索發現,她深陷的眼睛正盯著另一頭的那個高個子男人,好像在等他發出信號一樣。但那個男人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僵硬姿勢,額頭幾乎都快碰到牆了。他要麼沒注意到老婦人,要麼就是一心不予理睬。 “好心的太太啊,”埃克索說,“要是必須殺,您就殺了這兔子吧。乾乾淨淨擰斷脖子。或者找塊石頭,一下子砸死。” “要是我有這個力氣就好啦,閣下,可我沒力氣啊。我只有把刀,刃口還算鋒利,沒別的。” “那我很樂意幫助您。不必用您的刀子。”埃克索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但老婦人沒有任何放開兔子的動作。她一動不動,刀子仍舊放在兔子的咽喉上,目光凝視著房間對面的那個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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