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_堯山堂外紀

楊慎

　　〔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成都人。年二十四狀元及第。〕

　　正德庚午，揚州一士夫偶遇樟柳神，因叩明春狀元何處人？神雲：「川新都種檉，肅氏頭上名。喬木無灰易，真心用修行。」慎既及第，乃知為蜀地姓名字也。」

　　舊制，殿試讀卷大臣，凡有血屬與試，俱請回避。正德辛未，楊少師廷和在內閣，其長子慎會試既列名第二，將殿試，廷和亦以回避為請，一不准，即如常以入。是年慎遂為大魁。京師目為，面皮狀元。」有無名子送一詩于楊宅，末雲：「假使四公皆有子，狀元不識著誰填。」時內閣有四閣老，故雲。（正德某科士子中場用徐幹《中論》全篇而得高第。明年，海內之士交相謂曰：「徐幹《中論》，翰林先生所最重也。」於是購《中論》而讀者紛然。京師為之語曰：「秀才好請客，徐幹偶撞席。也只好一遭，良會難再得。」）

　　大宰夏松泉公七十，楊用修壽以詩曰：「赤舄歸來鬢未星，紫垣光焰照涪陵。山中宰相無塵事，河上仙翁有道經。春色又驚梅蕊白，薰風幾換荔枝青。停雲問月多篇詠，何日滄浪一共聽？」

　　山東女子趙小錢年十五，為賊所掠，罵賊不從，以壽衣杵擊賊，遇害。事聞，詔旌其門。楊用修為《賦擣衣杵》曰：「戕賊金鈷钅母，擊賊擣衣杵。今見趙小錢，昔聞楊湣女。」

　　楊用修才情蓋世，所著有《洞天玄記》、《陶情樂府》、《續陶情樂府》，流膾人口，而頗不為當家所許。蓋楊本蜀人，故多川調，不甚諧南北本腔也。摘句如「費長房縮不就相思地，女媧氏補不完離恨天。別淚銅壺共滴，愁腸蘭焰同剪。和愁和悶，經歲經年。」又「傲霜雪鏡中紫髯，任光陰、眼前赤電仗平安，頭上青天。」皆佳語（它曲多剽元人樂府，如「嫩寒生，花底風，風兒疏剌剌」諸闋，一字不改，掩為已有。蓋楊多抄錄秘本，不知久已流傳人間矣。）

　　楊用修《浣溪沙》雲：「首夏偏宜淡薄妝，銅青衫子紫香囊，清歌一曲送霞觴。羅襪淩波回洛浦，淡雲輕雨拂高唐，紗廚今夜賀新涼。」

　　楊用修塞垣《鷓鴣詞》雲：「秦時明月玉弓懸，漢塞黃河錦帶連。都護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甘泉。鶯閨燕閣年三五，馬邑龍堆路十千。誰起東山安石臥？為君談笑靜風煙。」又《詠柳》曰：「垂楊垂柳管芳年，飛絮飛花媚遠天。金繭抱春寒食後，玉蛾翻雪暖風前。別離江上還河上，拋擲橋邊與路邊。遊子魂銷青塞月，美人腸斷翠樓煙。」

　　楊用修有《羅江怨》四闋，押四『熱』字最妙，其詞曰：「離亭月影斜。東方亮也，金雞驚散枕邊蝶。長亭十裡，陽關三疊。相思相見何年月？淚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結。鴛鴦被冷雕鞍熱。」「黃昏畫角歇。南樓報也，遲遲更漏初長夜。茅簷滴溜，松稍霽雪，紙窗不定風如射。牆頭月又斜，床頭燈又滅。紅爐火冷心頭熱。」「青山隱隱遮。行人去也，羊腸鳥道幾回折？雁聲不到，馬蹄又怯。惱人正是寒冬節。長空孤鳥滅，平湖遠樹接。倚樓煨得闌幹熱。」「關山望轉賒。程途倦也，愁人莫與愁人說。離鄉背井，瞻天望闕，丹青難把衷腸寫。炎方風景別。京華書信絕。世情休問涼和熱。」

　　楊用修婦亦有才情，楊久戌滇中，婦寄一律雲：「雁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又《黃鶯兒》一詞：「積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楊又別和三詞，俱不能勝。楊詞雲：「夜雨滴空階，傍愁人枕畔來，鄉心一片無聊賴。淚眸懶揩，狂歌懶裁，沈郎多病寬腰帶。望琴台，迢迢天外，懷抱幾時開？」「霽雨帶殘虹，映斜陽一抹紅，樓頭畫角收三美。東林晚鐘，南天晚鴻。黃昏新月弦初控。望長空，披襟誰共？萬里楚颱風。」「絲雨濕流光，愛青苔繡粉牆、鴛鴦浦外清波漲。新篁送涼，幽芳美香。雲廊水榭堪遊賞。倒金觴，形骸放浪，到處是家鄉。」（楊以「議禮」戍永昌，僑寓安寧，遍游臨安、大理諸郡。所至攜娼伶，通良家婦女，皆大理董秀才為楊羅致之，呼為董牽頭。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衤戒遺諸伎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

　　楊用修在滇中與張含愈光最善，含有《寄用修》詩曰：「金馬秋風十載餘，芙蓉深巷閉門居。登樓莫作依劉賦，奉使曾傳諭蜀書。臥病可憐天一柱，獨醒無柰楚三閭。北來消息風塵動，白首滄江學釣魚。」又「東觀聲名北斗齊，鳳凰蹤跡戌雕題。八千裡外潮陽馬，十九年來海上羝。銅柱蒹葭鴻雁響，鐵城煙雨鷓鴣啼。連宵數有懷人夢，記得分明錦水西。」

　　《草書百韻歌》，乃宋人編成，以示初學者，託名于羲之。嘉靖間，有一中書取以刻石，而一钜公序之，信以為然。有自京師來滇、持以問楊用修曰：「此羲之草韻也？」楊戲之曰：「字莫高於羲之，得羲之自作草書百韻歌，奇矣。又如詩莫高於杜子美，子美有《詩學大成》。經書出於孑子，孔子有《四書活套》。若求得二書，與此為三絕矣。」其人愕然曰：「孔子豈有《四書活套》乎？」楊曰：「孔子既無《四書活套》，羲之豈有《草書百韻》乎！」其人始悟。

　　楊用修在滇中，有《懷歸》詩：「星橋南望沉犀渚，雪嶺西連抱珥河。關塞渺茫魂夢隔，山川迢遞別離多。汀洲春雨搴芳杜，茅屋秋風帶女蘿。心事未從詹尹蔔，生涯聊聽焚童歌。」後暫歸瀘，已七十餘。而滇士有讒之撫臣昺者，昺俗戾人也，使四指揮以銀鐺鎖來。用修不得已至滇，則昺已墨敗。然用惰遂不能歸，病寓禪寺以沒。（用修在瀘州嘗醉，胡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怍。）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