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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3)


  △通老論

  聖人明于天人之理,達于自然之分,通於治化之體,審於大慎之訓,故君臣垂拱,完太素之樸;百姓熙怡,保性命之和。(《御覽》一)

  道者,法自然而為化,侯王能守之,萬物將自化。《易》謂之「太極」,《春秋》謂之「元」,《老子》謂之「道」。(《御覽》一)

  三皇依道,五帝仗德,三王施仁,五霸行義,強國任智。蓋優劣之異,薄厚之降也。(《御覽》七十七)

  △達莊論

  伊單閼之辰,執徐之歲,萬物權輿之時,季秋遙夜之月,先生徘徊翱翔,迎風而遊,往遵乎赤水之上,來登乎隱坌之丘,臨乎曲轅之道,顧乎泱漭之州,恍然而止,忽然而休,不識曩之所以行,今之所以留,悵然而無樂,愀然而歸白素焉。平晝閒居,隱幾而彈琴。於是縉紳好事之徒相與聞之,共議撰辭合句,啟所常疑。乃窺鑒整飾,嚼齒先引,推年躡踵,相隨俱進。奕奕然步,月商月商然視,投跡蹈階,趨而翔至。差肩而坐,恭袖而檢,猶豫相林。(一作熙。)莫肯先占。

  有一人,是其中雄桀也。乃怒目擊勢而大言曰:「吾生乎唐虞之後,長乎文武之裔,游乎成康之隆,盛乎今者之世,誦乎六經之教,習乎吾儒之跡,被沙衣、冠飛翮、垂曲裙、揚雙有日矣;而未聞乎至道之要,有以異之於斯乎!且大人稱之,細人承之;願聞至教,以發其疑。」先生曰:「何哉,子之所疑者?」客曰:「天道貴生,(《藝文類聚》三十七作「貴順」。)地道貴貞,聖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凶有分,是非有經,務利高勢,惡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莊周乃齊禍福而一死生,以大地為一物,以萬類為一指,無乃徼惑以失真,而自以為誠者也?」

  於是先生乃撫琴容與,慨然而歎,俯而微笑,仰而流眄,噓噏精神,言其所見曰:「昔人有欲觀於閬峰之上者,資端冕,服驊騮,至乎昆侖之下,沒而不反。端冕者,常服之飾;驊騮者,凡乘之耳;非所以矯騰增城之上,游玄圃之中也。且燭龍之光,不照一堂之上;鏜山之口,不談曲室之內。今吾將墮崔巍之高,杜衍謾之流,言子之所由,幾其寤而獲及乎!

  天地生於自然,萬物生於天地。自然者無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內,故萬物生焉。當其無外,誰謂異乎?當其有內,誰謂殊乎?地流(《藝文類聚》作「地沈」。)其燥,天抗其濕。月東出,日西入,隨以相從,解而後合,升謂之陽,降謂之陰。在地謂之理,在天謂之文。蒸謂之雨,散謂之風;炎謂之火,凝謂之冰;形謂之石,象謂之星;朔謂之朝,晦謂之冥;通謂之川,回謂之淵;平謂之土,積謂之山。男女同位,山澤通氣,雷風不相射,水火不相薄。天地合其德,日月順其光,自然一體,則萬物經其常。入謂之幽,出謂之章,一氣盛衰,變化而不傷。是以重陰雷電,非異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異者視之,則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則萬物一體也。人生天地之中,體自然之形。身者,陰陽之精氣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遊魂之變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馭者也。以生言之,則物無不壽;推之以死,則物無不夭。自小視之,則萬物莫不小;由大觀之,則萬物莫不大。殤子為壽,彭祖為夭;秋豪為大,泰山為小;故以死生為一貫,是非為一條也。

  別而言之,則鬚眉異名;合而說之,則體之一毛也。彼六經之言,分處之教也;莊周之雲,致意之辭也。大而臨之,則至極無外;小而理之,則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數,審左右之名,一曲之說也;循自然住(一作「性」。)天地者,寥廓之談也。凡耳目之名,分之施處,官不易司,舉奉其身,非以絕手足、裂肢體也。然後世之好異者不顧其本,各言我而己矣,何待於彼?殘生害性,還為讎敵,斷割肢體,不以為痛;目視色然而不顧耳之所聞,耳所聽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適性之所安,故疾《疒爾》萌則生不盡,禍亂作則萬物殘矣。夫至人者,恬於生而靜於死。生恬則情不惑,死靜則神不離,故能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生究其壽,死循其宜,心氣平治,不消不虧(《藝文類聚》作「消息不虧」。)是以廣成子處崆峒之山以入無窮之門,軒轅登昆侖之阜而遺玄殊之根,此則潛身者易以為活,而離本者難與永存也。

  馮夷不遇海若,則不以己為小;雲將不失于其鴻蒙,則無以知其少。由斯言之,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守其有者有據,持其無者無執。月弦則滿,日朝則襲,咸池不留陽穀之上,而懸車之後將入也。故求得者喪,爭明者失,無欲者自足,空虛者受實。夫山靜而穀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實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於物,明是考非者危其身,修飾以顯潔者惑於生,畏死而崇生者失(一作「亂」。)其貞。故自然之理不得作,天地不泰而日月爭隨,朝夕失期而晝夜無分,競逐趨利,舛倚橫馳,父子不合,君臣乖離。故複言以求信者,梁下之誠也;克己為人者,郭外之仁也;竊其雉經者。(此句誤。)亡家之子也;刳腹割肌者,亂國之臣也;曜菁華、被沆瀣者,昏世之士也;履霜露、蒙塵埃者,貪冒之民也;潔己以尤世,修身以明汙者,誹謗之屬也;繁稱是非,背質追文者,迷罔之倫也;誠(一作「成」。)非媚悅,以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紂之終也;含菽采薇,交餓而死,顏夷之窮也。是以名利之塗開,則忠信之誠薄;是非之辭著,則醇厚之情爍也。

  故至道之極,混一不分,同為一體,得失無聞。伏羲氏結繩,神農教耕,逆之者死,順之者生。又安知貪污之為罰,而貞白之為名乎!使至德之要,無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貳其紀,清靜寂寞,空豁以俟,善惡莫之分,是非無所爭,故萬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儒墨之後,堅白並起,吉凶連物,得失在心,結徒聚黨,辯說相侵。昔大齊之雄,三晉之士,嘗相與瞑目張膽,分別此矣,鹹以為百年之生難致,而日月之蹉無常,皆盛僕馬,修衣裳,美珠玉,飾帷牆,出媚君上,入欺父兄,矯厲才智,競逐縱橫,家以慧子殘,國以才臣亡,故不終其天年,而大自割繁其於世俗也。是以山中之木,本大而莫傷。複(或作「吹」。)萬數竅(一作「物」。)相和,忽焉自已。夫雁之不存,無其質而濁其文,死生無變,而龜之見寶,知吉凶也。故至人清其質而濁其文,死生無變而未始有雲。夫別言者,懷道之談也;折辯者,毀德之端也;氣分者,一身之疾也;二心者,萬物之患也。故夫裝束馬軾者,行以離支(一作「交」。)慮在成敗者,坐而求敵;逾阻攻險者,趙氏之人也;舉山填海者,燕楚之人也。莊周見其若此,故述道德之妙,敘無為之本,寓言以廣之,假物以延之,聊以娛無為之心而逍遙於一世;豈將以希咸陽之門而與稷下爭辯也哉?

  夫善接人者,導焉而已,無所逆之。故公孟季子衣繡而見,墨子弗攻;中山子牟心在魏闕,而詹子不距。因其所以來,用其所以至,循而泰之,使自居之;發而開之,使自舒之。且莊周之書何足道哉!猶未聞夫太始之論、玄古之微言乎?直能不害於物而形以生,物無所毀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離而上下平。茲容今談而同古,齊說而意殊,是心能守其本,而口發不相須也。

  於是二三子者,風搖波蕩,相視脈,亂次而退,唐跌失跡。隨而望之耳(或作「其」。)後頗亦以是知其無實,喪氣而慚愧於衰僻也。(本集,又略見《藝文類聚》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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