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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僧肇(2)


  △物不遷論

  夫生死交謝,寒暑迭遷,有物流動,人之常情,餘則謂之不然。何者?《放光》雲「法無去來無動轉」者,尋夫不動之作,豈釋動以求靜?必求靜于諸動。必求靜于諸動,故雖動而常靜;不釋動以求靜,故雖靜而不離動。然則動靜未始異,而惑者不同。緣使真言滯於競辨,宗途屈於好異,所以靜躁之極,未易言也。何者?夫談真則逆俗,順俗則違真。違真則迷性而莫返,逆俗故言淡而無味。緣使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撫掌而弗顧,近而不可知者,其唯物性乎?然而不能自己,聊複寄心於動靜之際,豈曰必然?試論之曰:《道行》雲:「諸法本無所從來,去亦無所至。」《中觀》雲:「觀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斯皆即動而求靜,以知物不遷明矣。夫人之所謂動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動而非靜。我之所謂靜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動而非靜。動而非靜,以其不來;靜而非動,以其不去。然則所造未嘗異,所見未嘗同。逆之所謂塞,順之所謂通。苟得其道,複何滯哉?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對真而莫覺,既知往物而不來,而謂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來,今物何所往?何則?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嘗無;責向物於今,於今未嘗有。於今未嘗有,以明物不來;于向未嘗無,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謂昔物自在昔,不從今以至時;今物自在今,不從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見新,交臂非故。」如此,則物不相往來明矣。既無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動乎?然則旋風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曆天而不周,複何怪哉!噫!聖人有言曰:「人命逝速,速於川流。」是以聲聞悟非常以成道,緣覺覺緣離以即真。苟萬動而非化,豈尋化以階道?覆尋聖言,微隱難測。若動而靜,似去而留,可以神會,難以事求。是以言去不必去,閒人之常想,稱住不必住,釋人之所謂往耳,豈曰去而可遣,往而可留邪?故《成具》雲:「菩薩處計常之中,而演非常之教。」《摩訶衍論》雲:「諸法不動,無去來處。」斯皆導達群方,兩言一會,豈曰文殊而乖其致哉?是以言常而不住,稱去而不遷。不遷故雖往而常靜;不住故雖靜而常往。雖靜而常往,故往而不遷;雖往而常靜,故靜而弗留矣。然則莊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臨川,斯皆感往者之難留,豈曰排今而可往?是以觀聖人心者,不同人之所見得也。何者?人則謂少壯同體,百齡一質,徒知年往,不覺形隨,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歸,鄰人見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猶昔人,非昔人也。」鄰人皆愕然非其言也。所謂有力者負之而趨,昧者不覺,其斯之謂歟?是以如來因群情之所滯,則方言以辯惑,乘莫二之真心,吐不一之殊教,乖而不可異者,其唯聖言乎?故談真有不遷之稱,導俗有流動之說,雖複千途異唱,會歸同致矣。而徵文者聞不遷,則謂昔物不至今,聆流動者而謂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而欲遷之者何也?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動;稱去不必去,謂不從今至古,以其不來。不來故不馳騁於古今,不動故各性住於一世。然則群籍殊文,百家異說,苟得其會,豈殊文之能惑哉?是以人之所謂住,我則言其去;人之所謂去,我則言其住。然則去住雖殊,其致一也。故《經》雲:「正言似反,誰當信者?」斯言有由矣。何者?人則求古於今,謂其不住;吾則求今于古,知其不去。今若至古,古應有今;古若至今,今應有古。今而無古,以知不來;古而無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於一世,有何物而可去來?然則四象風馳,璿璣電卷,得意毫微,雖速而不轉,是以如來功流萬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彌固,成山假就於始簣,修途托至於初步,果以功業不可朽故也。功業不可朽,故雖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遷,不遷故則湛然明矣。故《經》雲:「三菑彌綸,而行業湛然。」信其言也。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滅。果不俱因,因不來今,不滅不來,則不遷之致明矣;複何惑於去留,踟躕於動靜之間者哉?然則乾坤倒覆,無謂不靜;洪流滔天,無謂其動,苟能契神於即物,斯不遠而可知矣。(□□□□□□□□)

  △不真空論

  夫至虛無生者,蓋是般若玄鑒之妙趣,有物之宗極者也。自非聖明特達,何能契神於有無之間哉?是以至人通神心於無窮,窮所不能滯;極耳目於視聽,聲色所不能制者,豈不以其即萬物之自虛,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是以聖人乘真心而理順,則無滯而不通;審一氣以觀化,故所遇而順適。無滯而不通,故能混雜致淳;所遇而順適,故能觸物而一。如此,則萬象雖殊,而不能自異。不能自異,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則雖象而非象。然則物我同根,是非一氣,潛微幽隱,殆非群情之所盡,故頃爾談論,至於虛宗,每有不同。夫以不同而適同,有何物而可同哉?故眾競作,而性莫同焉。何則?心無者,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此得在於神靜,失在於物虛。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雖色而未色也。夫言色者,但當色即色,豈待色色而後為色哉?此直語色不自色,未領色之非色也。本無者情尚於無,多觸言以賓無,故非有,有即無。非無,無即無。尋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無非真無耳。何必非有無此有,非無無彼無,此直好無之談,豈謂順通事實即物之情哉?夫以物物於物,則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雖物而非物。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實,名不即物而履真,然則真諦獨靜於名教之外,豈曰文言之能辯哉?然不能杜默,聊複曆言以擬之。試論之曰:《摩訶衍論》雲:「諸法亦非有相,亦非無相。」《中論》雲:「諸法不有不無者,第一真諦也。」尋夫不有不無者,豈謂滌除萬物,杜塞視聽,寂寥虛豁,然後謂真諦者乎?誠以即物順通,故物莫之逆;即偽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雖無而有;物莫之逆,故雖有而無。雖有而無,所謂非有;雖無而有,所謂非無。如此,則非無物也。物非真,物物非物,故於何而可物?故《經》雲:「色之性空,非色敗空。」以明夫聖人之于物也,即萬物之自虛,豈待宰割以求通哉?是以寢疾有不真之談,超日有即虛之稱。然則三藏殊文,統之者一也。故《放光》雲:「第一真諦無成無得。世俗諦故便有成有得。」夫有得即是無得之偽號,無得即是有得之真名。真名故雖真而非有,偽號故雖偽而非無。是以言真未嘗有,言偽未嘗無。二言未始一,二理未始殊。故《經》雲:「真諦俗諦,謂有異邪?答曰:無異也。」此經直辯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豈以諦二而二於物哉!然則萬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無。有其所以不有,故雖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無,故雖無而非無。雖無而非無,無者不絕虛;雖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不即真,無不夷跡,然則有無稱異,其致一也。故童子歎曰:「說法不有亦不無,以因緣故,諸法生。」《瓔珞經》雲:「轉法輪者,亦非有轉,亦非無轉。」是謂轉無所轉,此乃眾經之微言也。何者?謂物無邪?則邪見非惑;謂物有邪,則常見為得。以物非無,故邪見為惑;以物非有,故常見不得。然則非有非無者,信真諦之談也。故《道行》雲:「心亦不有亦不無。」《中觀》雲:「物從因緣故不有,緣起故不無。」尋理即其然矣。所以然者,夫有若真有,有自常有,豈待緣而後有哉?譬彼真無,無是常無,豈待緣而後無也?若有不能自有,待緣而後有者,故知有非真有。有非真有,雖有不可謂之有矣。不無者,夫無則湛然不動,可謂之無。萬物若無,則不應起,起則非無,以明緣起,故不無也。故《摩訶衍論》雲:「一切諸法,一切因緣,故應有;一切諸法,一切因緣,故不應有。一切無法,一切因緣,故應有;一切有法,一切因緣,故不應有。」尋此有無之言,豈直反論而己哉?若應有即是有,不應言無;若應無即是無,不應言有。言有是謂假有,以明非無,借無以辨非有,此事一稱二,其文有似不同。苟領其所同,則無異而不同。然則萬法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無,不可得而無。何則?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無,事象既形。象形不即無,非真非實有。然則不真空義顯於茲矣。故《放光》雲:「諸法假號不真。」譬如幻化人,非無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夫以名求物,物無當名之實;以物求名,名無得物之功。物無當名之實,非物也;名無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之不當實,實不當名,名實無當,萬物安在?故《中觀》雲:「物無彼此,而人以此為此,以彼為彼,彼亦以彼為此,以此為彼,此彼莫定乎一名,而惑者懷必然之志。」然則彼此初非有,惑者初非無。既悟彼此之非有,有何物而可有哉?故知萬物非真,假號久矣。是以成具立強名之文,園林托指馬之況,如此,則深遠之言,於何而不在?是以聖人乘千化而不變,履萬惑而常通者,以其即萬物之自虛,不假而虛物也。故《經》雲:「甚奇世尊,不動真際,為諸法立處。」非離真而立處,立處即真也。然則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則神。

  △宗本義

  本無實相,法性性空,緣會一義耳。何則?一切諸法,緣會而生。緣會而生,則未生無有,緣離則滅。如其真有,有則無滅。以此而推,故知雖今現有有,而性常自空。性常自空,故謂之性空。性空故,故曰法性。法性如是,故曰實相。實相自無,非推之使無,故名本無。言不有不無者,不如有見常見之有,邪見斷見之無耳。若以有為有,則以無為無。有既不有,則無無也。夫不存無以觀法者,可謂識法實相矣。是謂雖觀有而無所取相,然則法相為無相之相,聖人之心,謂住無所住矣。三乘等觀性空而得道也,性空者為諸法實相也。見法實相,故雲正觀。若其異者,便為邪觀。設二乘不見此理,則顛倒也。是以三乘觀法無異,但心有大小為差耳。漚和般若者,大慧之稱也。諸法實相,為之般若,能不形證,漚和功也。適化眾生,謂之漚和。不染塵累,般若力也。然則般若之門觀空,漚和之門涉有。涉有未始迷虛,故常處有而不染;不厭有而觀空,故觀空而不證。是謂一念之力,權慧具矣。一切之力,權慧具矣,可思曆然,可解泥洹盡諦者,直結靜而已。則生死永滅,故謂盡耳,無複別有一盡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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