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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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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楚上蔡人。少為郡小吏,師事荀卿。入秦,為呂不韋舍人,任為郎。始皇拜為長史,又拜客卿,遷廷尉卿,進左丞相。二世二年,趙高誣以謀反,具五刑,夷三族。 △上書諫逐客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都,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乙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史記·李斯傳》) △上書韓王 昔秦、韓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數世矣。前時五諸侯嘗相與共伐韓,秦發兵以救之。韓居中國,地不能滿千里,而所以得與諸侯班位於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時五諸侯共伐秦,韓反與諸侯先為雁行,以向秦軍於闕下矣。諸侯兵困力極,無奈何,諸侯兵罷。杜倉相秦,起兵發將,以報天下之怨,而先攻荊,荊令尹患之曰:「夫韓,以秦為不義,而與秦兄弟,共苦天下,己又背秦,先為雁行以攻關,韓則居中國,輾轉不可知。」天下共割韓上地十城以謝秦,解其兵。夫韓嘗一背秦,而國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聽奸人之浮說,不權事實,故雖殺戮奸臣,不能使韓複強。今趙欲聚兵士卒,以秦為事,使人來借道,言欲伐秦,其勢必先韓而後秦。且臣聞之,唇亡則齒寒。夫秦、韓不得無同憂,其形可見。魏欲發兵以攻韓,秦使人將使者於韓。今秦王使臣斯以來而不得見,恐左右襲曩奸臣之計,使韓複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見,請歸報,秦、韓之交必絕矣。斯之來使,以奉秦王之歡心,願效便計,豈陛下所以逆賤臣者耶?臣斯願得一見,前進道愚計,退就葅戮,願陛下有意焉。今殺臣於韓,則大王不足以強,若不聽臣之計,則禍必構矣。秦發兵不留行,而韓之社稷憂矣。臣斯暴身於韓之市,則雖欲察賤臣愚忠之計,不可得已。邊鄙殘,國固守,鼓鐸之聲於耳。而乃用臣斯之計,晚矣。且夫韓之兵,於天下可知也。今又背秦。夫棄城而敗軍,則反掖之寇必襲城矣。城盡則聚散,聚散則無軍矣。使城固守,則秦必興兵而圍王一都,道不通則難必謀,其勢不救,左右計之者不用,願陛下熟圖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應事實者,願大王幸使得畢辭於前,乃就吏誅,不晚也。秦王飲食不甘,游觀不樂,意專在圖趙,使臣斯來言,願得身見,因急與陛下有計也。今使臣不通,則韓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釋趙之患,而移兵於韓,願陛下幸複察圖之,而賜臣報決。(《韓非子·存韓》) △上書言治驪山陵 臣所將隸徒七十三萬人治驪山者,已深已極,鑿之不入,燒之不然,叩之空空,如下天狀。(淩義渠《湘煙錄》一引蔡質《漢儀》李斯治驪山陵上書,又段成式《酉陽雜俎》十五引李斯奏,少前十四字。) △上書對二世。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可不察焉!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鎰,盜蹠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蹠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蹠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蹠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䍧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䍧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氵塹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開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摩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諡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修商君之法。法修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複生,不能加也。(《史記·李斯傳》) △上書言趙高 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弑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史記·李斯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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