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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雄(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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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諫勿許單于朝 單于上書願朝,哀帝以問公卿,公卿以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雄上書諫。(《御覽》八百十一引《揚雄集》)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嘗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於是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徼於便地,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寘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為不壹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化,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隸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踏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籍蕩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惟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茲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蒙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柳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不然,壹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惟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漢書·匈奴傳》) 書奏,天子召還匈奴使者,複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黃金十斤。(《御覽》八百十一引《揚雄集》) ▼對詔問災異 鼓妖,聽失之象也。朱博為人,強毅多權謀,宜將不宜相,恐有兇惡亟疾之怒。(《漢書·五行志》中之下:哀帝建平二年四月,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臨延登受策,有大聲如鐘鳴。上以問黃門侍郎揚雄、李尋,尋對,揚雄亦以為。) ▼答劉歆書 雄叩頭,賜命謹至,又告以田儀事,事窮竟,白案顯出,甚厚,甚厚。田儀與雄同鄉裡,幼稚為鄰,長艾相更,視覬動精采,似不為非者,故舉至日雄之任也。不意淫跡暴於官朝,令舉者懷赧而低眉,任者含聲而宛舌。知人之德,堯猶病諸,雄何慚焉?叩頭叩頭。又敕以《殊言》十五卷,君何由知之?謹歸誠底裡,不敢違信。雄少不師章句,亦於五經之訓所不解。嘗聞先代輶軒之使,奏籍之書,皆藏於周秦之室。及其破也,遺棄無見之者,獨蜀人有嚴君平、臨邛林閭翁孺者,深好訓詁,猶見輶軒之使所奏言。翁孺與雄外家牽連之親,又君平過誤,有以私遇少而與雄也。君平財有千言耳,翁孺梗概之法略有。翁孺往數歲死,婦蜀郡掌氏子,無子而去。而雄始能草文,先作《縣邸銘》、《玉佴頌》《階闥銘》,及《成都城四隅銘》。蜀人有楊莊者,為郎,誦之於成帝。成帝好之,以為似相如。雄遂以此得外見。(《文選·甘泉賦》注無「外」字。)此數者,皆都水君常見也,故不復奏。雄為郎之歲,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願不受三歲之奉,且休脫直事之繇,得肆心廣意,以自克就,有詔可不奪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得觀書於石室,如是後一歲,作繡補靈節龍骨之銘,詩三章。成帝好之,遂得盡意,故天下上計孝廉及內郡衛卒會者,雄常把三寸弱翰,賚油素四尺,以問其異語,歸即以鉛摘次之於槧,二十七歲於今矣,而語言或交錯相反,方覆論,思詳悉集之燕其疑。張伯松不好雄賦頌之文,然亦有以奇之,常為雄道,言其父及其先君喜典訓,屬雄以此篇目,頗示其成者。伯松曰:「是懸諸日月不刊之書也。」又言恐雄為《太玄經》,由鼠坻之與牛場也,如其用,則實五稼,飽邦民,否則為坻糞,棄之於道矣。而雄般之,伯松與雄獨何德慧,而君與雄獨何譖隙,而當匿乎哉。其不勞戎馬高車,令人君坐幃幕之中,知絕遐異俗之語,典流於昆嗣,言列於漢籍。誠雄心所絕極,至精之所想遘也。扶聖朝遠照之明,使君求此,如君之意,誠雄散之之會,死之日,則今之榮也。不敢有貳,不敢有愛,少而不以行立於鄉里,長而不以功顯於縣官,著訓於帝籍,但言詞博覽翰墨為事。誠欲崇而就之,不可以遺,不可以怠。即君必欲脅之以威,陵之以武,欲令入之於此,此又未定,未可以見。今君又終之,則縊死以從命也。而可且寬假延期,必不敢有愛。雄之所為,得使君輔貢於明朝,則雄無恨,何敢有匿?唯執事圖之,長監於規繡之就,死以為小,雄敢行之,謹因還使,雄叩頭叩頭。(《方言》、《古文苑》、《藝文類聚》八十五。) ▼與桓譚書 望風景附,聲訓自結。(《文選》任昉《王文憲集序》注。) ▼答桓譚書 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大諦能讀千賦,則能為之。諺雲:「伏習象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楊慎《赤牘清裁》。案《西京雜記》子雲曰:「長卿賦不似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意林》載桓譚《新論》雲:「揚子雲工於賦,王君大習兵器。餘欲從二子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賦。』君大曰:『能觀千劍則曉劍。』諺曰『伏習象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北堂書鈔》一百二引桓子《新論》雲:「余少好文,見揚子雲賦,欲從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之矣。』《藝文類聚》五十六引桓子《新論》雲:『余素好文,見子雲工為賦,欲從之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為之矣,』用修綴拾成文,唯加「大諦」二字,然諺雲以下,是桓譚語,非子雲語也。此與《答郭威書》,張溥《百三家》、梅鼎祚《文紀》皆入錄,今姑不刪。) ▼難蓋天八事 其一雲:日之東行,循黃道,晝中規,牽牛距北極北百一十度,東井距北極南七十度,並百八十度,週三徑一。二十八宿周天,當五百四十度。今三百六十度,何也? 其二曰:春秋分之日正,出在卯,入在酉,而晝漏五十刻,即天蓋轉,夜當倍晝。今夜亦五十刻,何也? 其三曰:日入而星見,日出而不見,即鬥下見日六月,不見日六月,北斗亦當見六月。不見六月,今夜常見,何也? 其四曰:以蓋圖視天河,起鬥而東入狼弧間,曲如輪。今視天河,直如繩,河也? 其五曰:周天二十八宿,以蓋圖視天。星見者當少,不見者當多。今見與不見等,何?出入無冬夏,而兩宿十四星當見,不以日長短故見有多少,何也? 其六曰:天至高也,地至卑也,日托天而旋,可謂至高矣。縱人目可奪,水與景不可奪也。今從高山之上,設水準以望日,則日出水準下,影上行,何也?若天體常高,地體常卑,日無出下之理。於是蓋天無以對也。 其七曰:視物近則大,遠則小。今日與北斗,近我而小,遠我而大,何也? 其八曰:視蓋橑與車輻間,近杠轂即密,益遠益疏。今北極為天杠轂,二十八宿為天橑輻,以星度度天,南方次地星間當數倍。今交密,何也?(《隋書·天文志》一,又《開元占經》二。) ▼解嘲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入紀,不生則己,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曆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壹從壹衡,論者莫當,顧而作《太玄》五千文,支葉扶疏,獨說十餘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纖者入無倫,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網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遁。是故騶衍以頡亢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質鈇,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於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咎繇,戴糸徙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入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鳥,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虛,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粵伯,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範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雖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餘。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間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帚彗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俯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宛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鄉使上世之士處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 「且吾聞之也,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靜,遊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畢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鵲,悲夫!」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楊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拉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乘之主,界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顉頤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搤其咽,炕其氣,附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桴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律於唐虞之世,則悖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留侯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贍知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夫藺先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票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訾於卓氏,東方朔割名於細君。僕誠不能與此數公者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漢書·本傳》、《文選》,《藝文類聚》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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