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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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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字子長,談子。元封中為太史令。天漢中坐罪宮刑,後為中書令。有《史記》一百三十卷,《集》一卷。 ▼悲士不遇賦 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顧影而獨存。恒克己而複禮,懼志行之無聞。諒才韙而世戾,將逮死而長勤。雖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陳。何窮達之易惑?信美惡之難分。時悠悠而蕩蕩,將遂屈而不伸。使公於公者彼我同兮,私於私者自相悲兮,天道微哉。(《文選》張衡《歸田賦》注作「天道悠昧」,又司馬彪《贈山濤詩》注、陸機《塘上行》注作「天道悠昧人理促兮」,則跨涉下句。)籲嗟闊兮,人理顯然相傾奪兮。好生惡死,才之鄙也。好貴夷賤,哲之亂也。炤炤洞達,胸中豁也。昏昏罔覺,內生毒也。我之心矣,哲已能忖。我之言矣,哲已能選。沒世無聞,古人惟恥。朝聞夕死,孰雲其否?逆順還周,乍沒乍起。理不可據,智不可恃。(二句從《文選》江淹《詣建平王上書》注補。)無造福先,無觸禍始。委之自然,終歸一矣。(《藝文類聚》三十) ▼報任少卿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順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此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鬱悒而誰與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鐘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說己者容。若僕,大質巳虧缺矣,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見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僕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如此矣。向者,僕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行,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亡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與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以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曆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半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鹹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人,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拳,冒白刃,北向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死力,雖古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訴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聵其家聲,而僕又佴以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裡;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于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于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何足怪乎!且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于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早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免焉!僕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絏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由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彩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已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複上父母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ト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私心刺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祗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略陳固陋,謹再拜。(《漢書》本傳、《文選》。案:本傳有刪節。) ▼與摯伯陵書 遷聞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伏惟伯陵材能絕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潔,不以細行荷累其名,固已貴矣。然未盡太上之所繇也,願先生少致意焉。(《高士傳》) ▼素王妙論 計然者,葵邱濮上人,其先晉國公子也。姓辛氏,字文,嘗南游越,範蠡師事之。(《御覽》四百四) 諸稱富者,非貴其身,得志也,乃貴恩覆子孫,而澤及鄉里也。黃帝設五法,布之天下,用之無窮,蓋世有能知者莫不尊親,如範子可謂曉之矣。子貢呂不韋之徒頗預焉。自是已後無其人,曠絕三百有餘年,管子設輕重九府,行伊尹之術,則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範蠡為越相,三江五湖之間,民富國強,卒以擒吳,功成而弗居,變名易姓,之陶自謂朱公,行十術之計,二十一年之間,三致千萬,再散與貧。(《御覽》四百七十二、《困學紀聞》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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