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總集 > 全漢文 | 上頁 下頁 |
東方朔(2) |
|
▼自薦書 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二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陳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漢書·東方朔傳》) ▼諫除上林苑 臣聞謙遜靜愨,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郎台,恐其不高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為變,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為之變,上林雖小,臣尚以為大也。 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產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穀,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荊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虛,又壞人塚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叛,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天變,不可不省。(《漢書·東方朔傳》) ▼化民有道對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歷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劍,莞蒲為席,兵木無刃,衣縕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仁義為准。於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鳳闕,右神明,號稱千門萬戶;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宮人簪玳瑁,垂珠璣;設戲車,教馳逐,飾文采,叢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卻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願陛下留意察之。(《漢書·東方朔傳》) ▼對詔 淩山越海,窮天乃止。(《文選·海賦》注) ▼臨終諫天子 詩雲:「營營青蠅,止於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願陛下遠巧佞,退讒言。(《史記·褚先生補傳》) ▼與公孫弘借車書 蓋聞爵祿不相責以禮,同類之遊,不以遠近為敘。是以東門先生居蓬戶空穴之中,而魏公子一朝以百騎尊寵之。呂望未嘗與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讓以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撫塵而遊,垂發齊年,偃伏以日數哉。(《初學記》十八、《御覽》四百十。) 朔當從甘泉,願借外廄之後乘。木槿夕死朝榮,士亦不長貧也。(《藝文類聚》八十九) ▼與友人書 不可使塵網名韁拘鎖,怡然長笑,脫去十洲三島,相期拾瑤草,吞日月之光華,共輕舉耳。 ▼非有先生論 非有先生仕於吳,進不稱往古以廣主意,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於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今先生進無以輔治,退不揚主譽,竊為先王不取之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聽焉。」先生曰:「於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有悖於目而佛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或有說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矣?」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己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覽焉。」 先生對曰:「昔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於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於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蜚廉、惡來革等。三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虛,殺戮賢臣,親近讒夫。《詩》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ゑゑ,終無益於主上之治,即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莊之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曆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山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於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陽狂,此二子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賜清燕之間,寬和之色,發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幹湯,太公釣於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思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誼,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才,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親節儉,減後宮之費,捐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餘,囹圄空虛;鳳凰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遠方異俗之人,向風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曰:「王國克生,惟周之貞。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漢書·東方朔傳》、《文選》、《藝文類聚》二十四。) ▼隱真論 處天地之先,不以為長;在萬古之下,不以為久。隨時應變,與物俱化。(《釋藏》陪字型大小,唐釋法琳《辨正論》。) ▼答客難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數,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備也。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禽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談說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廩倉,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流德,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動猶運之掌,賢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談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募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僕並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雲:『鼓鐘於宮,聲聞於外。』『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延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即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雲:『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魁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範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我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由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或於大道也。」(《漢書》本傳,《文選》、《藝文類聚》二十五。)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