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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蔡白石太守論文書(茅坤)


  伏念僕與兄同起湖中前後中明天子甲乙之科當是時僕忘其駑劣而推附于兄兄亦憐其同聲而好為揚于縉紳大夫之間星附於月丘附於壟遂得並聲而馳然嘗誦兄之詩讀兄之文章竊疑官不稱其才位不當其識兄亦顧僕時相笑吒累欷不已也僕今且操縣印綬于江海之間者十年於此矣漁石入為吏部尚書大鶴為文選郎偶皆故知始得解去縣印綬廁名郎署兄或喜其稍進而亦未必不憐其晚也然竟不能一日安於朝廷之上隨被指屙而去其間事機固遭時難然其所陰構力擠則實起忌于同輩絓怨于顯遊彼其創謀不過欲搤人之吭而去其食也而其所相與合為萋菲遂至有耳目心思所不逮者悲乎悲乎僕常讀古蜀道難詞以為風人之旨喑嗚涕洟故亡實至是今何意驅轂結軫遊其間哉雖然僕何尤也僕自罪譴以來以為進不得附當世名公巨人顯揚功名退亦當如園丘岩壑之吟自勒一家以遺於世即欲亡去匿身五湖煙霧之間以從所好也然或謂今且罪遣不得遽強而之者故姑浮湛混濁洺博中山之間然其當晝而思當寢而夢已逃人世久矣僕嘗念春秋以來其賢人君子間遭廢斥未嘗不即其窮愁自著文采以表見於後何者恥心有所知與腐草同沒也然技不能兩有所精而學不能兩有所逮何者傳不雲乎倕工於為弓而言天下之善射者必曰羿也奚仲工于為車而言天下之善禦者必曰造父也蓋萬物之情各有其至而人以聰明智慧操且習於其間亦各有所近必専一以致其至而後得以偏有所擅而成其名故世皆隨孔氏以非達巷而僕獨謂孔氏之言者聖學也今人未能學聖人之道而輕議達巷者皆惑也屈宋之于賦李陵蘇武之于五言馬遷劉向之于文章傳記皆各擅其長以絕藝後代然竟不能相兼者非不欲也力不足也故李杜詩聖而韓歐文匠其間不自量力揚躒蹀躞而進者獨魏晉曹劉二陸及唐元白柳宗元之徒稍稍侈心焉然亦疲矣使宗元獨以其文與韓昌黎爭雄當未辨孰劉孰項而曹劉獨縱其詩聲于武陵之間又未必降為黃初之音也故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僕才乏思澀於兩者俱無能者也然間嘗從兄學為詩每見兄言笑岀金石噴吐傾珠璣數年以來大者王孟小者劉韋矣而獨不能睥睨一二其中者不岀兄之唾遺其背而馳者尾瑣猥陋矣獨私扣文章之旨稍得其堂戶扄鑰而入而自罪黜以來恐一旦露零於茂草之中誰為吊其衷而憫其知以是益發憤為文辭而上采漢馬遷相如劉向班固及唐韓愈柳宗元宋歐陽修曾鞏蘇氏兄弟與同時附離而起所謂諸家之旨而揣摩之大略琴瑟柷敔調各不同而其中律一也律者即僕曩所謂萬物之情各有其至者也近代以來學士大夫之操觚為文章無慮十百家其以雲吻霧噏虎囓鷙攫之材揚聲藝林者亦層見踵出然於其所謂萬物之情各有其至者或在置而未及也近獨從荊川唐司諫上下其論稍稍與僕意相合僕少喜為文每謂當跌宕激射似司馬子長字而比之句而億之苟一字一句不中其累黍之度即慘惻悲淒也唐以後若薄不足為者獨怪荊川疾呼曰唐之韓猶漢之馬遷宋之歐曾二蘇猶唐之韓子不得其至而何輕議為也僕聞而疑之疑而不得又蓄之于心而徐求之今且三年矣近乃取百家之文之深者按覆之臥且吟而餐且噎焉然後徐得其所謂萬物之情自各有其至而因悟曩者所謂司馬子長者眉也發也而唐司諫及僕所自持始兩相印而無複同異今僕不暇博喻姑取司馬子長之大者論之今人讀遊俠傳即欲輕生讀屈原賈誼傳即欲流涕讀莊周魯仲連傳即欲遺世讀李廣傳即欲力鬥讀石建傳即欲俯躬讀信陵平原君傳即欲好士若此者何哉蓋各得其物之情而肆於心故也而固非區區句字之激射者昔人常謂善詩者畫善畫者詩僕謂其于文也亦然今夫天地之間山川之所以寥廓日月之所以升沉神之所以幽眇草木之所以蕃翳鼪鼯之所以悲嘯九州之所以聲名文物四裔之所以雕題鑿齒以及聖帝明王忠賢孝子羈臣寡婦讒夫佞幸幽人處士釋友仙子之異其行禮樂律曆兵革封禪天官卜筮農書稗史之異其術宴歌遊覽行旅蒐狩問釋譏嘲詠物賦情吊古傷今成敗得失之異其感彼皆各有其至而非借耳傭目所可紊亂增葺于其間者學者各得其至合之于大道而迎之於中岀而肆焉則物無逆於其心心無不解於其物而譬釋氏之說佛法種種色色逾玄逾化矣嗚呼盛矣此庖羲氏畫卦以來相傳之秘所謂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固非専一以致其至者不可與言也近與潯陽書亦論文大較與告兄者互暢其旨而僕亦未敢遽取然諾于兄但操金而求酒不敢不問價於市也並附與潯陽書及所著文數篇幸兄憫而裁教之荷甚荷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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