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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議天地分祭疏(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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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於前月初十日伏承聖制問及南北郊大祀並朝日夕月之禮臣即時欲述所聞以對乃以臣前上疏已略開陳奉有諭旨今方廣詢廷臣以求公是臣固可以無言日夕覬望公卿大夫必有稽古識治之學必能悉心殫慮敷陳先王之典以仰稱休命者不意旬日以來側聞議論紛糅人懷異見殊為可訝及昨睹詹事霍韜之奉則又大可駭懼臣心亦不能無疑矣夙夜再三思惟求其說之不得於是考先王之遺訓稽國朝之典章殊未見其不可然後知韜之言過矣臣茲不容於不言也請先以郊祀之禮為對而後辯韜之失言臣聞之中庸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又曰郊社之禮所以祀上帝也蓋天之作君實為神主君之受命惟典神天武王伐商以其不祀上帝周公稱繼志述事惟以致孝神陛下聖諭議及于此蓋敬天之誠禮神之至寔為天地神人之慶也竊聞周禮一書言祭祀甚詳大宗伯掌禮者也而首及天神人鬼地祗之三禮此即有虞秩宗典朕三禮之意是故以祀天神則有禋祀寔柴槱燎之禮以祀地祗則有血祭狸沉疈辜之禮以享人鬼則有獻祼饋食祠禴蒸嘗之禮大司樂冬日至地上圜丘之制則曰禮天神夏日至澤中方丘之制則曰禮地祗圜丘禮天方丘禮地則天地分祀從來久矣宋儒引昊天有成命為郊祀天地之詩則曰郊祀無天地之分劉安世以豐年潛有多魚二詩證之以為郊祀天地皆歌此詩何嘗言其合祭朱熹則斷以此詩多道成王之德疑祀成王之詩以今觀之蓋終篇無一語涉天地此朱熹之言的然可據而小序不足准也況周禮掌次王大旅上帝則設氈案設皇邸司裘為大裘以共王祀天之服皆言天而不及地宗伯六器則以蒼璧禮天黃琮禮地是天地之禮玉有別也典瑞則以四圭祀天兩圭祀地是天地之祀玉不同也祀天于冬至以陽氣來複於上天之始祭地于夏至以陰氣潛萌於下地之始時不同也用圜鐘于震之宮取其乾出乎震之義用函鐘於未之地取其坤居於未之義是樂不同也小宗伯言五帝且兆於四郊而不言與昊天上帝同郊祀況可與後土地祗合祭乎則天地不合祀從來亦久矣是故宋儒葉時之言曰郊丘分合之說當以周禮為定今之議者以社為祭地而不知天子之社有三曰大社曰王社曰亳社大社為百姓而立王社為籍田而亳社則遷國之社也而祭地不與焉朱子釋中庸曰社祭地不言後土者省文耳蓋祭地之名亦曰社也祭祀之社總大地言之與天對者也大社乃自王畿千里之地言故諸侯國社以至庶民鄉社皆社其所主之土也故社字從示從土義有在矣且議者既以大社為祭地矣則南郊自不當祭皇地祗何又以分祭為不可乎議者又疑古無北郊然郊特牲曰兆于南郊就陽位也則南郊固見於經矣祭天而兆於南郊以就陽位則祭地而兆於北郊以就陰位曷見其不可也程子曰北郊不可廢況陳氏禮書直曰祭地于北郊方丘者北郊之丘也丘方而下所以象地則古人固嘗行之矣議者又謂莫大於天地實天中之一物耳不必別祭則以天為尊以地為卑不得與天抗似也然天地合祀則同尊並大是崇地以抗天與天為敵矣乃不以為非何也程子曰郊天地與共祭父母不同此是報本之祭須各以類祭豈得同時又曰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此何待卜朱子曰古時天地定是不合祭日月山川百神亦無合共一時祭享之禮又曰天下有二件極大底事其一是天地不當合祭于南郊夫程朱三代而下大名儒也然則其言皆不足據乎秦去古未遠則祀天不於圜丘而於山下祭地不于方丘而於澤中漢之制祀天於甘泉祀地于汾陰則秦漢天地之祭猶分也至元始之制則天地同牢於南郊此則莽賊陰媚元後之計欲以妣並祖故不得不以地並天也合祭之說實自王莽始矣自漢而唐而宋皆合祭而地之特祭少矣漢之前皆主分祭而漢之後亦間有之如魏文帝之泰和周武帝之建康隋高祖之開皇唐睿宗之先天皆分祭也開元制禮則専主合祭矣元豐一議元祐再議紹聖三議皆主合祭而卒不可移者以宋人有郊賚之費故三年一郊至傾府藏之財而不足以從事所以必於合者從省約安簡便也亦未嘗以分祭為非禮也蘇軾言祖宗幾年合祭一旦分之恐致禍朱子謂其說甚無道理然兩郊之說在宋似為難行與今日之事異矣本朝丘濬之言以類於上帝類字強訓為合此蓋臆說又以元始禮天地同牢不為黷不可以莽廢又謂夏至祭地則地先天食其辭多歸美本朝之制蓋從周之意而不知其言之悖於義也今之議者大率主浚之言而往往以太祖之制為嫌為懼然知合祭乃太祖之制為不可改而不知分祭固太祖之初制為可複也知大祀文乃太祖之明訓為不可背而不知存心錄固太祖之著典為可尊也且皆太祖之制也從其禮之是者而已矣矧敬天法祖無二道陛下固已灼見禮之實矣當時學士解縉固嘗請複掃地之儀矣使太祖尚在知禮之臣亦當請而改之況陛下以聖子神孫有聖人之德而在天子之位顧不得操製作之權以隆繼述之孝乎且陛下今日之舉欲復古禮以大報天也遵祖初制以求盡善也欲遠跡三代之隆而正千古之謬建一代中興之業而陋漢唐宋於下風也所謂功光祖宗業垂後裔之事未有大於此者是故文武之制未備周公作禮樂以成之未聞周公變文武之舊也況禮樂必積德百年而後興今以其時考之則可矣我太祖天造草昧規模宏遠籲猷懿範可守可則者多矣乃若禮樂之興恐亦有不能不待於後世者至於振起而拓充之雖我聖祖之心豈無所望於後世之聖子神孫者乎豈有泥于祖宗已然之跡遂一成而不可變也中庸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孔子曰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然則所謂天子者豈盡專指創業之君言邪信如諸臣之議則守成之主皆無所事事矣雖有周公孔子之聖亦不敢言禮樂矣所謂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皆無所用其力矣無乃失之遠乎韜之奏曰紊亂朝政曰變亂成法必有任其責者既而曰諫官創議蓋指臣也韜之此言私心害之也欲中人以禍而不知祖宗之大法故韜往往自蹈之而不知其施諸人無足怪也臣請得以講明之非以曉韜且以曉在廷諸臣也夫律有奸黨之條內開若在朝官員交結朋黨紊亂朝政者皆斬此指國家一應法度政令干係紀綱名分而奸臣交結朋黨紛更壞亂交通扶同為奸作弊以欺君罔上虐民害政者言也今日所議者郊祀之禮耳乃古先哲王令典我太祖高皇帝之所已行載在典章律亦有毀大祀丘壇之文解律者曰丘壇祭天圜丘祭地方丘壇其所登祭之處此法家之所知也言官議禮本非變法以此為紊亂朝政恐非律意矣變亂成法之文屬在講讀律令條下曰凡國家律令參酌事情輕重定立罪名頒行天下永為遵守百司官吏務要熟讀講明律意判決事情末一欵若官吏人等挾詐欺公妄生異議擅為更改變亂成法者斬此所謂成法者即太祖所定之大明律令也未聞以禮樂制度為成法也韜嘗奏言有祿人受枉法贓八十貫律絞欲將在外知縣以上等官但犯贓八十兩即挐解來京絞諸都市不許准徒是改雜犯為真犯也此則非成法矣臣嘗伏讀太祖禦制大明律序今後法司只依律與大誥議罪合黥刺者除逆党家屬並律該載外其餘有犯俱不黥刺雜犯死罪並徒流遷徙笞杖等刑悉照今定贖罪條例科斷臣又嘗伏讀皇明祖訓如曰守成之君所用常法止守律與大誥不許用黥刺剕劓閹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將劾奏如曰以後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者亦要即時劾奏皆處以重典若此類者乃我太祖成法非臣所敢變亂者也豈惟臣下雖我皇上亦豈得遽變之惜乎韜之未達乎此也臣備員諫諍使萬一有幹祖宗典憲亦豈敢輒犯哉臣雖至愚或不至此也至於毀周禮一書尤為妄議臣不暇一一指摘當於其大者辯之韜曰宋儒胡宏有言周禮非周公之書王莽劉歆為之也韜名為讀書知禮者且備位儒臣矣何其不考之甚也胡巨集之言非巨集言也承舛踵訛之說也夫周禮之出自劉德始累周禮者亦自劉德始周禮之立自劉歆始誣周禮者亦自劉歆始周禮之傳自鄭康成始壞周禮者亦自鄭康成始昔秦人焚書滅學周禮藏之山岩屋壁僅而獲存武帝時有季氏得之以上河間獻王德乃以考工記補五官之缺漢臣詆之以為末世瀆亂之書實劉德一記累之也至成帝時劉向子歆校理秘書乃獨知其為周公致太平之跡不幸身為國師取之以輔王莽乃為泉府理財之說於是六幹立法則皆置市官當時漢儒訾之以為六國陰謀之書是劉歆一法誣之也先儒嘗謂累周禮者其罪小誣周禮者其罪大誣周禮者其法在壞周禮者其法亡然禮經之學所賴相傳至今不墜者實諸儒講明之功也今韜不以諸儒講明者之為陛下獻乃獨取胡宏憑私臆決之一言以厚誣周禮不惟取辯一時以誤陛下而又誤天下後世使信周禮為王莽偽撰不得表章而遵行之其關係名教非細故矣臣竊為韜懼也臣何敢隱而不盡言與之辯乎夫諸儒講明之功莫大于朱子程子朱子曰周禮乃周家盛時聖賢製作之書又曰周禮一書周公所以立下許多條貫皆是從廣大心中流出又曰周官徧布精密乃周公運用天理熟爛之書又曰說制度之書惟周禮儀禮禮記便不可深信又曰周禮非聖人做不得程子曰周禮一書周公致治大法在其中又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而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他如文中子居家不暫舍周禮至謂如有用我執此以往又曰周禮其敵於天命乎又曰吾視千載以上聖人在上者未有若周公焉其道則一而經制大備後之為政有所持循東萊呂氏曰周典所載綱以六官之職統端于內治達於外樞動於上政行于下此聖人之所以好要而百事祥也範氏曰人君如欲稽古以正名苟舍周官未見其可楊氏曰周官之書先王經世之務是不可不講然則韜之學果純于程朱數子乎至力詆天官塚宰篇為莽誑天下之術則又大可異矣夫天官塚宰一篇朱子以為周公輔導成王垂法後世用意最深切處欲知人主正心誠意之學於此考之可見其實又謂塚宰一官兼領王之膳服嬪禦此最是設官者之深意蓋天下之事無重於此後世雖不能行豈可盡廢聖人之良法美意而誣以莽之偽為邪且莽之前固嘗有周禮矣今則以為周制之土苴而莽集其大成韜又曰合祭以後配地自莽創始夫莽既偽為是書矣何不削去圜丘方丘之制天神地祗之祭而自為一說邪其說不得而通也是故疑周禮者漢武帝何休謝氏黃氏之徒也彼程子朱子東萊橫渠則固無疑矣用周禮誤天下者王莽劉歆蘇綽王安石也彼周公召公畢榮毛散諸公則未嘗誤也韜謂皇上好古之篤如此志複三代如此千萬世一人而已矣未見儒臣以三代純王之學上輔聖主此言誠是也然既以皇上好古志複三代則分祭天地固古禮也三代之典也何以言其非禮而必欲使襲王莽黷亂之舊耶夫致主之學周公之道純矣今乃欲盡廢周禮使不行於世則祖宗之設官分職大小政體其仿于周禮者多矣然則必一舉而變亂之邪抑不知此外又別有何道乃為純王之學可以輔聖主邪是故韜之言臣不敢以為是也獨怪夫韜之言出而和者遂紛紛也況近年禮部行移令立小學習讀周禮又令科場必以周禮策士是皆奉陛下明旨施行者也乃不聞韜奏止之及韜修大明會典嘗具奏欲將內府各監局職掌屬之禮部亦複援引周禮天官塚宰之文是韜平日未嘗非周禮也何得因議郊祀而一旦遂欲盡棄其學邪殆不可曉也臣竊憤懣以今日之事乃陛下光明俊偉超軼今古之盛舉而不得群臣同寅協恭之助實韜有以啟之也但在廷群臣之奏或謂事體重大憚於更改或謂合祀從來久遠宜仍舊貫或以費助動眾恐傷國力此固私憂過計之言自是一說亦何不可之有獨怪夫牽合附會背畔決裂以聖人之言為不必盡信則不免於欺矣且建白者言官之職議可者執政大臣之事主張議禮之權又惟天子得以獨專非臣下所敢與也況臣前疏固已言之矣臣又竊惟今日之事職掌者禮官則考訂折衷以求定論者當在禮官也謀國者大臣則議擬奉行以身任其責者當在大臣也至於群臣則既各以所見上陳矣但前月仰奉明問旬日之間既以疏上竊恐考究未必盡精意見不能無異中間固有詭辭詖說黨邪惑眾者殆不足深校蓋議禮之家名為聚訟常情所向自古已然惟是天地大祭國家重務況於千八百年之下興起三代而上之盛典所當尤加慎重必使損益合宜足以垂範宇宙不致少有遺憾以貽後議則天下之大幸也伏望皇上恢弘天度開張宸聰矜愚盡下曲示優容大小臣工必能克去已私仰體聖心深求古義以奉明詔所據圜丘方丘朝日夕月諸神壇壝規制自有我太祖刊定之典備載存心錄一書不須創設無所變更一準乎舊而已矣但大祀殿以之祀天則不應經義以之饗帝則脗合周禮然祖宗並配父子同列稽之經旨未能無疑夫周人郊祀後稷以配天臣以為我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足以當之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臣以為我太宗體天弘道高明廣運聖武神功純仁至孝文皇帝足以當之臣區區之愚有見於此不敢不以為獻如蒙再下臣章勅禮部一併會議所貴廷臣協心同德深考博求務合經訓破除臆說不狃於苟且之情不遷於眾多之口忠誠精白以仰承皇上中興大有為之志以光復我太祖之始制使天下後世之郊祀天地獲全古禮一洗千古之陋自陛下始顧不休哉伏惟聖明觀其會通取厥中正斷而行之以幸萬世臣不勝戰懼昧死願忠之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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