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江山萬里 | 上頁 下頁 | |
七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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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彈鋼琴嗎?我真想聽聽,不過聊天也好,我更喜歡。」他滿臉浮著笑說。 我覺得陳今天有些失常的樣子,難道有什麼事心裡特別高興? 「不彈琴了。」我說:「告訴我,你們在那邊的情形。」 「糟透了,那邊怪寂寞的,晚上蚊子又多,洗個澡便得跑老半天,出到街路,什麼東西都被你們機關銃隊吃光了。」 這話說得很輕鬆,倒不像是出自向來沉穩的陳英傑之口。素月被逗笑了。 「唉唉,」我說:「總比我們天天仍要跑兩趟強啊,不是嗎?工作方面呢?」 「還不是一樣,挖掘塹壕,簡直永無止境。」 「呀……那又為什麼移到那邊啊。」 「這個當然有原因,而且還非同小可呢。」陳忽然掃視了一周,壓低聲音說:「這是為了防備萬一。我們在山上囤了很多的物資,有乾糧、乾菜、牛肉和鳳梨罐頭等,大概有足以支持一個月那麼多。」 「哎呀……」我一驚,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那是有什麼情報……?」 「可能。現在琉球的消息已完全沉寂下來了,這表示那邊已沒有戰事了。你看,下一步呢?總有一個地方要受到攻擊的。說不定這幾天可能來。」 「呃……」我看了素月一眼。她的眉宇間泛上了很複雜的表情,又像下了什麼決心,又像憂慮什麼。是不是想到她所崇敬的「姬百合部隊」呢?她也會拿著長刀去突擊嗎?想想就叫人不忍,這豈是一個正常的人所幹的事啊? 「別急。」陳又說:「這個可能性也許只不過百分之幾或者千分之幾,我猜軍部方面也只是為了防備萬一罷了,我個人倒認為不會來的,如果來了就糟了,不是嗎?」 「唔……」 「我們移到那邊,主要就是為了看守那些物資,那些東西就在那所小廟裡頭,附近的壕裡也有。廟裡還裝了電話,每天晚上都要派「電話當番」去守著,怪麻煩的。」 「反正你是個小隊長殿了,自在得多了吧。」 「才不呢,責任大了些,凡事再不能大意,西田和大村兩個老傢伙又不時睜著眼兒。岩崎倒是幹得有聲有色呢。好傢伙。」 「他?他打人嗎?」 「打啊,不過至多也三兩個巴掌,幾個「內地人」小娃兒都挨上了。」 「啊!那才是大快人心的事呀。」 「我倒不覺得,我以為不必動手動腳的。」 這時,素月被冷落在一邊,這些話使她不耐煩了吧,她竟說要告辭了。陳留她,她卻說要讓我們多談。我想也好,她在場,我們都不能暢所欲言。而且在我的感受裡,陳在我內心中所占的份量也著實比她重些。我於是表示我與陳可以先走,讓他多彈一會琴。 當我與陳相偕出來,走向營門時,我不期然地發現到,以為她在心目中的份量比陳輕,這想法是錯了,因為還沒踏出營門,我心中就陡然起了一種悵悵然的感覺。我承認我渴盼跟陳痛快地談心,另一面想跟她在一起的期望也那麼熱切。我不由不承認,也許他與她在我心中的份量已是等量齊觀了。 出到街路,我們吃了一客霜淇淋,然後走向公園。我們都緘默著。 陳終於開腔了。 「你怎麼不響了?」 「你為什麼也不說話?」 「我講了不少了。我猜,你有點捨不得離開她。」 「胡說八道。」 「承認吧,我不會生你的氣,反而要為你高興呢。告訴我,你們談了些什麼?你跟她在一起好久了?」 「總有一個鐘頭以上了吧。」 「呀!那真好,你們一定互相有了不少瞭解了。」 「談不上,不過我倒發現她的氣質很傷感。」 「這正好跟你的氣質很投合嘛。」 「還有就是……她想法很單純,她好像很佩服『姬百合部隊』的作風,很憧憬。」 「那不能怪。我想女孩子跟我們不同,彼此間的話都含蓄些,受刺激的機會也較少,思想自然保守些。況且像她那種年紀,就是男子也未必懂得多少呀。」 「嗯,我知道,我也不是說她太幼稚,我不過說出了對她的認識罷了。」 「她還談了些什麼嗎?」 「有的,她告訴了我一個羅曼史。」 「哦……她有羅曼史?奇怪。」 「不是她自己的,是她的一個好朋友的。」 我複述了那個「予科練」的故事。 「啊,這真是個羅曼蒂克的故事。彼此都沒有見過面,一方就死了。這也是戰爭造成的悲劇吧。」 「我有些不以為然。為什麼她要愛上一個狗仔呢?」 「呀呀,陸,這真是怪論了,你不也是一樣嗎?你以前愛過的是什麼啊?」 「哈哈……」我笑道:「我確是有偏見,愛情應該是無分民族的。不過我以為像詩人的愛情較好。」 「哦,是啦,還沒問起你,他的到底怎樣了?」 「我也忘了告訴你了,他上次的半休日得到她的一封回信。」 「啊!真好,好傢伙。當然是好的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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