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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手槍！黑黝黝的，微微發出鈍光。我的氣息登時窒住了，心口也同時猛跳起來。手槍！那是手槍！我的血液在奔走呼號著。 　　他們都好像看清了，因為背著我，看不見臉色，可是大家都縮回了原先那種就要衝向前的體勢，有幾個還很明顯地向後縮退。 　　「看清了嗎？哼哼……」林鴻川乾笑了幾聲說：「有事情，趕快說吧。」 　　一陣整個宇宙都凝固了一般的可怕沉默。 　　「沒有事嗎？告訴你們！我有事，我要把你們……你們這些狗仔、蟲子，一個個打死！」他的槍口緩緩地由左移到右，由右移到左。 　　「兩個月來，你們作威作福，肆意欺負人，哼，我們並不是每個都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我們都忍著……你們的末日到了！」 　　林鴻川向前跨了一步。他離床沿只有一公尺左右，槍口對準鬼藤。鬼藤往後退縮了一步，好像被按了電鈕的機器人一樣，眾人都退了一步。 　　我再也不能想什麼了，屏住氣息死死地把眼睛壓在那只小孔上面。 　　「有勇氣的，上前一步！」林又喝道。 　　沒有一個人動。 　　「沒有嗎？哼……這也是帝國軍人嗎？」 　　一陣死寂。 　　「沒有？那我就從……從……從哪一個開始呀？原！」 　　「啊！」原的顫抖不成腔的聲音傳來了：「等等……」噗的一聲，他的雙膝落在塌塌米上。「我，我認錯了……饒……饒了我……」 　　原說到最後幾乎發不出聲了。雙手撐在塌塌米上，深深地垂下頭，肩膀一聳一聳地啜泣起來。 　　接連地，另一個人跪下了，接著又一個。一眨眼間，全都跪下了，只有鬼藤一個人傻楞楞地木立在那兒。 　　「鬼藤！」林鴻川的聲音仍然那麼迫促：「奇撒馬！要去啦！」林鴻川向他瞄準了。 　　「啊，……」 　　「啪噠」一聲，鬼藤也木頭人般地讓他雙膝掉落下去。 　　我拼命地看著，他們的雙手都撐著塌塌米，頭垂得低低地，沒有一個人敢仰視。這就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幹部們嗎？這些就是那麼慷慨激昂，口口聲聲高呼過「大日本帝國軍人」怎樣怎樣的人們嗎？我真不敢相信。 　　「你們這些狗仔，盡爬在那兒幹嗎？有勇氣的站起來吧！」 　　「林，林桑……」原小隊長終於抬起頭來說話了。「請你饒了我們吧，我們都錯了，對不起你。」 　　「不單是我！」林鴻川插了一口。 　　「嗯，你們，我們對不起你們。我們大家同窗共讀，應該兄弟一般相處才是的。我們明白過來了，是我們的錯誤，請你也看在兄弟的份上，饒了我們吧。」 　　「哼哼，多好聽……沒這麼便宜！你們這些狗仔，太遲了。我非把你們一個個幹掉不可！」 　　「啊！……」 　　「啊……」 　　「請你……」 　　他們都匍匐下去了，把額角垂到塌塌米上。 　　「你看，」還是原說話：「我們這樣向你哀求，以後一定不敢亂搞了，請饒了我們……饒了我們……」 　　「哼……好吧，既然這樣怕死，就饒了你們好了。不過我要告訴你們，以後絕不准打人，如果再有動手動腳的，我一定收拾他！」 　　「好！」 　　「好！」 　　「一定不打了。」 　　「要發誓！」 　　「我發誓。」 　　「我發誓。」 　　他們都紛紛抬起了頭說這句話。 　　「好。如果怕死，就別忘記！」 　　林鴻川說完倏地一轉身，在黑喑裡消失了。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氣息摒得太久，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扳起身子，離開那只小孔，腦子裡一片混亂。我還有些將信將疑，彷佛在做著一場奇異的夢。我只漠然感覺到有好多好多的事要想，心緒要整理，可就是一時不知從哪兒開始，只是楞楞地發呆。 　　「那傢伙……唔……」 　　那是鬼藤的聲音。對啦！他們會怎樣呢？這也是我急於想知道的。我又一次把面孔湊過去。他們換成盤坐了，似乎都在想著什麼——也許說是茫然自失較為恰當些，就如一尊尊泥像，沒有一個人動，也沒有一個人應和鬼藤的話。 　　「那傢伙……」 　　鬼藤又說了一次，環視一周。仍沒有人理他。 　　「這傢伙怎麼會有那東西呀？」鬼藤不像問誰地說。 　　「那是部隊長的。」野見分隊長說。 　　「啊，是啦，那傢伙是在本部的。畜生……」 　　又落入沉默了。他們不會商討對策嗎？就這樣乖乖地投降了？林在本部，部隊長的手槍伸手可得，是這事實使他們這樣呢？還是除了鬼藤之外，真地都覺醒了？ 　　「我們輸了。夫複何言……」原小隊長沉重地說。 　　又是一片靜寂。 　　「喂。」稍頃原又說：「你們回去了，睡覺了。」 　　那些分隊長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了。可是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麼，都落入沉思。 　　這時，我的肩頭被輕觸了一下。一看，是富田恒夫。他向我使了個眼色，回到長凳上，我也移了幾步跟他並肩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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