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江山萬里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
|
「怎麼辦?走哪一條好呢?」廣穀有些沮喪地看看大家說。 「哎哎,真糟。」油炸麵包林文章再也沒有詩人的風度了,焦急地這邊瞧瞧,那邊望望。 「我們分路去找吧,這個樣子下去,可能要全滅呢。」陳英傑提議。 這倒正合我意了。至少我不必跟這麼多人走,而且還有和陳單獨而行的希望,因此我說:「是啊,還是分路好了,免得大家都吃不到東西。」 「你呢?」詩人頹然看了一眼廣穀問。 「我走這一條。」廣穀拿定主意,立即開始行動了,朝後街那邊舉步。 「我也去。喂,祝你們好運道。」詩人沖著我扮了個鬼臉擺擺手,跟在廣穀後頭走去了。 「我們走這條好了。」陳指了指反方向說。 「好吧。」我說著就開步走。 「你呢?」陳向富田說。 直到這時為止,富田還沒發過一言一語,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眼光投向遠處,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嗎?」他回過頭來看了陳一眼:「我無所謂……唔,我走這一條。」 富田說罷朝另一條啟步了。 「喂,富田,不一塊去嗎?」陳問了一聲。 「不啦,我往這邊碰碰運氣。一個人走也清淨些。」 富田沒再回頭,仍然那麼悠閒地左看右瞧走去了。 「真是個怪物。」我禁不住低聲說。 「是啊,不過,也許他是咱們中唯一的人物……」 「我總是沒法理解他。」 「我也是。」陳忽然變得深思起來。「能理解的人,我們可以感到他的底子,富田這個人就是不容許我們看到他的底子。也許那兒會有什麼的。」 「我有過不少次想理解他,可是……我以為我太淺薄,才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並不淺薄,我們當中還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我跟他談了好些次,他的話充滿智慧,充滿深思。我一直猜想他是遭受過不平凡的不幸的,可是他連對我這個在校時唯一有過接觸的人,也絕口不談過去。」 這一點,倒是我前此從未設想過的。可不是嗎?不幸能改造人,由他的怪,而推及他的過去——這也是我遠不如陳的地方。陳在探求他的真相,這使我有些嫉妒,可是我對陳沒有過一點隱瞞,他澈底明瞭我的過去與為人。同樣地,我也明白他的過去與為人。我們之間無需乎探索,一切都是開放的,可以任意去流覽的,從這一點上面,我勉強能確定在陳心目中,我的份量比富田重,我該以此引為滿足了,我如此告誡自己。 街道變得很窄了,我與陳幾乎肩碰肩了。他忽然改換了口氣說:「咦,你很香哪。」他把面孔湊過來,在我脖頸附近聞了聞。 「嗯,我洗了很香的肥皂,是它的香味吧。」 我告訴他我對蔡添秀的看法。陳也對他有印象,表示他的面貌確是美得在一群美女中也並不遜色多少。我說他還沒長毛,陳也開口爽朗地大笑了一陣子。 好久沒有聽到那頗為獨特的高昂笑聲了,我不禁也樂起來了。是的,能這樣子跟陳在一道,還有什麼更好更使我開心的事呢?縱然此行空手空腹而返,也可算是有了豐美的收穫了。 我和陳英傑看準時間,於剛剛五點半時回營。廊上、校庭上都有好些戰友三五成群地在談著。也許是在互告今天的「收穫」吧?跟陳分手,我自個兒走回自己的教室。 同伴們好像都已回來了,兩個分隊裡的七八個古兵們圍成一堆坐在鋪位上。我看見林鴻州也在其中。這人從前與我不同室,是十四班的同學,原籍臺北市,人長得高而瘦,膚色相當黑,鼻子特大。我過去與這個人很少接觸,所以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不大了然。只曉得他以往似乎跟第二分隊的宋仁義、彭大成兩人要好,常常相偕出遊。他們三個,加上另外兩個——劉萬來、安本尚志都是從前在第十四班的。林鴻州到我們這兒來玩,一定是由於他們彼此較為熟悉的緣故。 「噢!是你,歡迎你到機關銃隊來玩!」我一進門就叫一聲。 「啊,陸桑,你剛回來?」 「嗯,有什麼收穫嗎?」 「沒有啊,糟透了。」 「呀,你們本部不是最先出去的嗎?」 林鴻州被分配在部隊本部,平日是不用到外頭作業的。 「是倒是,但也一樣,所吃到的就只有油炸茄子罷了。」 「噢!你也吃到它。」 *** 我和陳無意間很幸運地竟闖進市場,碰到了在油炸著茄子賣的攤販,每人吃了一客,味道居然鮮美可口。可是那時存貨已沒有多少,後到的夥伴們竟還不能享受到。一問之下,原來廣谷和林文章兩人也稍遲才摸到那兒,但已賣光了。 我在一旁落座,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很快地我就發現到他們所說的是「敵軍」下一個可能發動的登陸地點。有人說是九州,也有人認為會從本州心臟地帶來,不過琉球和臺灣更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攻目標。我看這些人雖然爭得很起勁,可是眉宇間似乎都有股焦慮與不安。只有一個人例外,他是怪物富田恒夫。他也坐在一起,背靠著牆,從他所踞的位置來看,無疑他也是閒談的一份子,但若從他的神色表情來判斷,倒更像一個置身局外的人,對任何驚人的話都似乎無動於衷,視線一直停留在半空。 「臺灣,他們是不敢來的,這兒地方大,又有大軍防守。」臺北人宋仁義露出金牙齒樂觀地說。 「呸!」高個子林鴻州反駁:「我們哪兒沒有大軍,琉磺島也是有大軍的。」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