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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是月眉分隊嗎?」我問。

  隊伍右端的一個青年腳跟猛地一碰,挺出胸膛,叫喊般地答:「哈!是!」

  這種情形,在我的過去歲月中是稀鬆平常的,只是地位顛倒過來罷了,我心頭起了一陣癢癢的感覺,盡可能地裝著平靜宣佈:「現在要點名。」

  沒料到話剛完,正想把視線移向手裡的點名薄時,那個右端的青年張開大口喊口令了。

  「立正!」

  我也被動地垂下雙手,雙腳跟合攏。

  「頭——中!」(注目禮的口令)又是一個口令。

  我知道這是在對我敬禮,便舉手到帽沿答禮如儀。

  「月眉刀隊集合完畢!」

  那青年說罷又來一個舉手禮,我又答禮。我迅速地給這位分隊長一瞥。他身材很高大,很結實,看他到此為止的表現,的確也可算是一個優秀份子。同時我又覺得很不容易適應這個局面,因為我在過去是向人家那個樣子地敬禮報告慣了的人,因此心頭上癢麻麻的感覺一直不肯消去。答禮畢,我輕點一下頭,用普通的聲音說出口令:「稍息。」

  「稍息!」分隊長的口令立即發出。

  呃,這情形,跟我半年不到以前的生活完全一樣啊,我覺得有些欣慰,一種怯場的感覺也就消失了。

  「我姓陸,今天起跟你們同隊。現在開始點名。陳文耀!」

  「哈!」是分隊長。他雙腳一靠,挺胸答。

  「李大泉!」

  「哈!」

  「劉庚申!」

  「哈!」

  全員二十八個,順利點完,沒有一個缺席。我的事算是完了,其實我不曉得以後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前此我問過劉培元,他也告訴我點了名就沒事。於是我便看看別的分隊。有的還在點名,有的卻在向隊員說著什麼。我看見劉培元也正在唾沫四濺地說得起勁。那傢伙,到底說些什麼呢?我沒法猜到,卻兀自想:也許該說點什麼的,例如什麼訓話之類,不然這些年輕人——其實我已看出,有些人卻比我年長——可能要看不起我呢,那豈不糟糕?但是左思右想,我仍然沒有想到什麼自認為恰當的話。

  沒法,我只得移步向前,走到隊伍右端,近前才曉得,原來這個陳文耀分隊長,竟比我高出半個頭,胸脯寬而厚,粗手大腳,充滿活力,一派「皇國青年」的神色。我走到他的前面,他倏然縮腳挺胸平視,擺出了標準的「不動的姿勢」(即立正姿勢)。這倒使我不好意思起來。現在非說點什麼不可了,我有些著急,這時我看到他的帽徽有幾個字(別的青年多半沒有帽徽),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朵梅花,中間寫著「勤行報國」四個字。

  「你那是什麼?」我朝他頭上呶了呶嘴。

  「哈!是勤行報國青年隊。」他仍維持那挺立的姿勢,目不轉睛地回答。

  「呃,有那樣的青年隊?」

  「哈!是在臺北,訓練了六個月。」

  「好,好。」

  我深怕暴露自己的無知,不敢多問,點了幾下頭就在隊伍前從右朝左走去。我每走一步,前面便有幾個青年自動地腳跟一碰,挺胸平視,等我走過去了方才伸出左腳「稍息」。

  我禁不住有些飄飄然。自己居然有這種崇高的地位,這是我始料所不及的。走完隊前,再也沒事可做了。恰在這時,我看到白木一雄上了司令台。

  「集合!」

  白木的口令粗嗄而宏亮。立即,我的分隊長開始行動了。他跑步到隊伍中央前八步停下,方方正正地來個向後轉,然後向隊伍發令:「解散!」

  於是隊伍就散開了,大家急步跑到司令台前面的一個位置重新整隊。我很驚奇,這些土裡土氣的鄉村青年竟能行動迅速,而且絲毫不亂,很快地在司令台前一橫排一橫排地集合好了。

  白木喊了幾聲口令再整隊,這才下臺,走到校長跟前,舉手敬禮,報告整隊完畢。校長先生便莊重地移步上到臺上。

  校長今天也是戰鬥帽、綁腿的裝扮,眼鏡閃閃發光,頗具威儀。他接受了白木站在隊伍正中前面發號的軍式敬禮,簡短地說了幾句話下臺,以後便輪由白木講話,無非都是些今後的訓練計畫和注意事項之類。

  事情便是在這時發生的。

  當白木的話講了差不多時,由操場一角跑來了一個青年,看樣子似乎是遲到的,跑得滿頭大汗,面孔通紅。這位青年跑到司令台前,立正,敬禮。

  「我遲到了!報告完畢!」

  「遲到?」白木大喝一聲說:「向分隊的指導員報告了再來!」

  「哈!」又一個敬禮。

  這青年筆直地跑到李添丁面前,又照樣報告一番。

  李添丁忽然臉紅了,答過了禮,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猶疑了片刻才說:「好,來!」

  李說罷就先跑,那個青年跟在後。李到了白木面前。我正在好奇地望著他到底要怎麼處理這場面,心裡也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大大地出乎我意料之外,李竟在司令台前面數步處站住,挺立,向白木來了個舉手禮。

  「山腳仔分隊遲到者一名,現在到了!報告完畢。」

  說罷又是一個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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