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插天山之歌 | 上頁 下頁 | |
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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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萬嫂話這麼多,而且總是說得這麼露骨,這麼隨便,真叫志驤啼笑皆非。他覺得再談,只有引出更多更不象樣的話,所以只有退避了。 「阿萬嫂,謝謝你的好意了。我要走了,阿萬哥回來,請替我問候一聲。」 「唷,你要去哪裡?」 「我叔公家。」 「真不要我叫阿奔仔過來嗎?」 「不必啦。」 「怪事,張開嘴就可以吃到的,你真跟人家不同哩。嗨嗨……」 「再見。」 「對啦!阿驤。」阿萬嫂忽然又想起似地叫住志驤說:「差點忘了。阿奔就在那邊轉彎過去的地方割馬草,你不要一直走向叔公家,岔進去拐個彎就會看見的。」 「又要割馬草啦?」 「是啊。官廳總是要這要那的,教人忙個沒完,氣死人啦。」 志驤總算得以脫身了。來到那個岔路口,他拐了個彎,走進通往奔妹家的小徑。不管如何,總要見她一面。沒多久,他就看到了正在崖壁上割草的奔妹。還是那付熟悉的裝束,頭上是一頂笠仔,白上衣,寬鬆的蒙貝褲,腳大概還是赤著吧。她正在低下頭割草,那裡是一片嫩綠的草,坡度雖不算太陡,但一不小心還是可能使人失足。還好下面不遠就是緩坡了,有不少樹木,小溪澗隱現在樹隙間。以前,志驤曾在那裡的崖上失足過一次,差一點摔下去,是被奔妹第一次笑話的往事,地點就在那裡不遠處。他怕嚇著了她,遠遠地咳了一聲。 她猛地一抬頭,把充滿訝異的眼光投過來。她似乎立即看出了他。 「奔妹。」他儘量壓抑著興奮,低低地喊了一聲。 「是你啊……」她喃喃地。 志驤已來到她上面,她低下頭,沒有要上來的樣子。志驤彎下腰身,抓住了一棵小雜木。打算下去。 「不,不要下來。」奔妹說。 「為什麼?」 「……」 「你不上來,我就下去。」 「不,你不要下來。」 「怕我又像上次那樣,差一點摔下去嗎?」 她笑了。不過沒笑出聲來。 她終於上來了。來到路上,拍了拍衣褲。她沒正面朝向他,可是他定定地盯住她。他覺得奔妹有點憔悴,沒有以前那種生氣蓬勃的模樣。可憐的奔妹……他胸口起了陣陣微痛。 「你怎麼又來了?」 「我……我釣著了一些鯰魚,想給阿善叔吃吃。」志驤揚了揚手裡的包裹。 「你去大河裡釣魚?」 「嗯……」志驤再也不能忍受了。「奔妹,我是為了看你才來的。難道你不知道?」 志驤激動起來了。他踏了一個大步上前,扔下包裹,伸出雙手攫住了她的雙肩。她身上只有一件衣服,透過那層布料,他感受到她的肌肉。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的,對不?」 她沒有掙扎。他稍稍用力搖了搖她的肩。 她緩緩地抬起了面孔。那張臉就在他胸前。眼睛又睜得圓圓的。倏地,在那兩顆圓眼裡湧滿了淚水。 他猛地俯下面孔吻她。她仍沒有掙扎,他看到她閉上了眼,淚水從兩邊眼角滾落。 他著了魔似地吻她。他感到鹹味,那是她的淚水。 片刻後,她把他撐開了。志驤感到胸膛上強勁的壓力,只好放開了她的唇,接著手也鬆開了。雙方都在喘著。 「奔妹,我想你想得好苦……你一定不知道,上次我來,你不理我,使我多痛苦……」 「不,不要說下去啦……」她側開了臉,雙手掩住整個臉泣不成聲。 「我要說,我為什麼不說呢?」志驤邊說邊上前,雙手從肩頭一側再抱住她。 她猛力掙扎,他更用力地抱住不讓她掙脫。 「你不是答應了我嗎?在水流東。我不是做了一場夢吧。難道你變卦了?或者是你爸爸不同意?」 她搖搖頭。她掙脫不開,也就靜下來了。 「不是?那是為什麼?……告訴我,你不要我了嗎?」 她又搖搖頭。 「也不是?那麼是為什麼呢?你怕我被抓去?……唉,我是可能被抓去,也可能不,也許……也許我不配愛你,我不能娶你,怎麼可以愛你呢?」 「不!驤哥,是我……我不配!是我不配的!」她絕叫般地喊。 「你……」 「是!」她不再低下頭,卻仰起臉看他,滿臉的淚痕。「我才是不配你的。從水流東回來以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我終於明白了。我憑什麼呢?我是個沒受教育的女人,是個深山的人,而你……」 是這樣嗎?志驤想:她原來是這樣想著的嗎?噢!這是個多麼可愛的女孩子啊,這麼純潔,這麼高貴。 「驤哥!」她又掙扎起來說:「你放開!放開我,快走,不要再來……」 「不,奔妹,我不放開你,絕對不放開你……」志驤也用全力來抱住她。兩人就那樣掙扎了一陣子。 畢竟還是志驤的力氣大些吧,她沒辦法了,終於又靜了下來。志驤也就輕輕地放開了她。一陣劇烈的風暴漸趨平息。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 志驤拉著她的手拖去,她稍稍抵抗,但馬上就被拖著走去。他們離開了小徑,踏進草叢裡,揀了個有草的地方,志驤示意要她坐下。她坐下了,接著他也坐下去。他馬上又俯過身子,兩人幾乎同時地伸出手,互相緊緊地抱住,雙方的臉也那麼自然地又貼在一塊了。 好長好長的吻,好像要醫治多天來的渴思般地繼續了好久。 「奔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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