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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如果是像你這樣的男人，阿驤，又強壯，又有頭腦，那就不會有問題了。不過阿驤，你不會看上像阿奔仔這樣的山村女孩吧。她差得太遠太遠了。」

　　志驤從伯父表情裡讀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也許他還是不肯放棄娶奔仔做媳婦的心願，老大不在，老二不也可以嗎？說不定伯父也偷愉地害怕志驤這個「外來人」會搶走那個他心目中理想的媳婦，所以儘管確信志驤這種人不會看上山裡的野姑娘，卻仍然希望志驤能親口證實一下，以免有後顧之憂也未可知。

　　「阿昂伯，您怎麼說這樣的話呢？我怎麼會敢想，我是來……」

　　「嗯……」阿昂伯莞爾一笑：「話是這麼講，不過也沒什麼不可以。阿伯可以幫這個忙，如果你要的話。」

　　「這是萬萬不能的，阿昂伯。叔公，您說是嗎？」

　　老人只是點點頭。

　　「驤哥。」志流插進來了。「我想也沒什麼不可以，我大哥不行，由驤哥來也不錯。我們陸家能討著她，總是件可喜的事。」

　　「別傻了，阿流，你也知道我不能夠。」志驤從志流的口吻裡聽出志流也是想她，雖然他還只十九歲而已。

　　「是什麼不能夠呢，驤哥？」

　　這時另一個聲音飄過來了。一看，是秋妹，正從內房門走出來，笑盈盈的。緊接著，另一個影子從黑暗裡閃現在電石燈光下。那是阿奔仔。

　　「你們談得好熱鬧啊。阿驤哥，你什麼事不能夠？」秋妹又問了一句。

　　「沒什麼……隨便聊聊罷了。」

　　「你就是不肯告訴我。哼！」

　　「都說沒什麼的。」

　　「好，沒什麼就沒什麼。驤哥，你不肯告訴我，我可要揭你的瘡疤了。」

　　「瘡疤？我有什麼瘡疤？」

　　「沒有？你今天是不是差一點跌進崖下。」

　　「哦……」志驤看了一眼奔妹，她正在拉秋妹的衣角，這時與志驤的眼光互碰，微羞地紅著臉低下了頭。

　　「沒錯吧。你吊在那兒晃蕩，差一點跌下去。是奔妹把你拉上來的吧。」

　　「哎呀，阿秋，你別亂講。」奔妹睨了秋妹一眼。

　　「咦，你不是這麼說的？」

　　「沒有啊。是他自己爬上來的，我不是這樣說的嗎？」

　　「看，阿秋，你只會造人家的謠。」志驤狠狠地睨了堂妹一眼。

　　「阿驤。」老叔公關切地問：「那是真的嗎？受傷了沒有？」

　　「有啊。手掌割破了，所以阿奔要替阿驤哥剪剪。」秋妹搶著回答，並把志驤失足的情形說出來。雖然也有些誇張之處，不過在大體上與實際情形差不多。最後說：「阿奔仔啊，才關心呢。剛才要我找一把剪刀，來給他剪剪那破了的水泡。」

　　「哎哎，阿秋仔，你又亂講了。」奔妹趕快否認。

　　「沒有啊。我這不是照你說的講了。要剪刀的也是你，喏，還不快過去幫他剪剪？」

　　「我不知道啦。」阿奔仔給說得動都不敢動了。

　　志驤內心頗覺驚異。奔妹能這麼記罣著他的事，是他所沒有料到的。此刻，大家都在用好奇的眼光看著這一幕，這又使志驤不免感到心口熱辣辣的。在這樣的地方，一般風氣應該比較閉塞才是，奔妹大概不會真地敢來幫他剪去那擦破了的水泡皮。但是，她已經向秋妹表示過對志驤的關心，也言明要幫他剪去，這又使人覺得深山裡風氣比較閉塞的猜想，卻也未必正確。

　　奔妹在秋妹一連迭的催促之後，終於還是沒敢來為志驤剪，由秋妹這調皮小妮子動了手。可是秋妹粗手粗腳的，弄得志驤為了忍住叫痛，必需死死地咬住大牙。

　　右手掌上的三隻水泡全破了，水泡皮剪去後露出了紅紅的內皮。暫時是沒辦法再做什麼，做料仔更不用談了。

　　青年召集為期一個禮拜，志流、秋妹兄妹倆和奔妹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門，直到傍晚才回來。奔妹也就是為了太早或太晚一個人走山路不方便，才會來老叔公家住宿的。她與秋妹以前在國民學校時是同班同學，而且又是鄰居──雖然兩家相距有近四十分路程──感情一直要好，所以由秋妹提議，一定要她來住。青年召集每隔一兩個月便有一次，有時是五天，有時一個禮拜，對山村的人們來說，這是非常傷腦筋的事，然而非有重大事故，不管男的或是女的，都不敢不參加，否則便會挨一頓擔任青年指導的先生猛揍狠打。

　　對老叔公家，不用說影響也很大。向來每天的做料仔，都是阿昂伯和志流、志東兄弟倆一起出門。志東只有十四歲，還有一年才達青年團年齡。他在山場只能打打雜，賺不了多少錢，不過志流十九歲，已是拖木馬的好手了，每天工資都超過三塊，有時會有三塊半那麼多，做一個禮拜，差不多可以賺到一個「食月給」的人一個月所賺的錢。阿昂伯鋸料仔，每天也有三塊，他們這一家的主要經濟來源便是靠這種工作。志驤曾約略地算了算，以前阿水沒去做志願兵時，他們每天收入不下十塊錢，這是相當可觀的數目。山居開支非常有限，收割的穀子還有一點吃剩，再加上蕃薯、花生以及一些山產，也都多多少少有入息，一年剩個三千兩千，應當不成問題。這個數目，該夠在平地買一甲上等水田了，阿雲叔公一家人是可以富起來的。即使這麼好的收入，是在阿昂伯的兒子們長大以後才有的，不過至少那個可以衣錦回鄉，去買幾甲好田耕耕的好日子，已經在望。

　　志水的點上志願兵，也就是正在這當兒。加上青年召集令一到，志流就得擱下工作。還有大女兒秋妹也必需扔下日常工作去接受訓練。每年幾次的「供出」也多半靠她與母親的兩雙手來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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