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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不過有一點,目前我們舉校是沒有缺。我會打聽打聽,附近的學校出了缺,我想一定可以爭取到的。」

  「非常感謝校長先生的安排。」

  總算過了這一關。維棟從校長室退出來時,額角與脖子都滿是汗漬了。然而他的一顆心並沒有就此平靜下來,恰恰相反,他發現到自己落入了陷阱,更覺前途艱難,進退維谷了。

  也許這並不是安枝校長故意布下的羅網,甚至維棟還能肯定那是胖校長的好意,但是從結果看來,維棟已被層層迭迭地網住了。你要勸弟弟以後不要管人家的事……我會幫你弟弟爭取一個教書的缺……這兩件,維棟明知都是走不通的。就在這當兒,弟弟仍在前往新店仔郡役所的路上急急地趕。誰能保住他不再出事呢?尤其是受了母親的激勵之後,他無疑已相信自己所做所為、所從事的,乃是一件堂堂正正的事。莫說你無法去勸,即令勸了,他也不會聽的。首先,你就根本開不了口勸弟弟啊。

  至於教書,更是談也不用談。維棟已為弟弟爭取過了,也爭到手過。儘管只不過是代用教員,但在某些人──許許多多的人──這是件相當了不起的工作,也很受人尊敬的,至少也是件安定而有意義的工作。然而,在弟弟卻是不屑一顧的!

  ──你過去一直沒有使我失望過,以後也不會吧……

  ──我一定盡力而為,以符校長先生的期許……

  什麼期許,什麼信任,這一切都全部化為烏有了。維棟幾乎感到眼前發黑了。

  可是事情還不止這些而已。不久,在辦公室揚起了一陣叫喊聲。維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雙手掩住面孔沉思,同事們的聲浪一陣陣地灌進耳朵裡。

  「哇!看哪,真是不得了。一群暴民,擁進郡役所……」

  「是我們莊裡的赤牛埔和淮仔埔的農人哩!好傢伙……」

  「怎麼,我們這裡的農民,怎麼會鬧到新店仔郡役所呢?」

  「因為那是有關拓殖會社的事啊。」

  錯不了,這是在談論昨天的事。維棟從掩住面孔的指縫中看過去,原來是報紙來了。三個同事正在圍著,其他也有一二同事走過去。

  「新店仔的大批農民也加進去了。」

  「這不是目無法紀嗎?」

  「為什麼不統統抓起來呢?」

  「什麼?他們還在那兒煮飯吃哩,真是馬鹿野郎!」

  「黃石順,又是這個傢伙,還有陸維……」

  聲音頓住了。剛開口的那個人,迅速地投過來猜疑的眼光。

  鐘響了。維棟拿起了書本,逃離了辦公室。

  傍晚回到家不久,維揚匆匆忙忙地來到。這位貴為一莊之長的堂兄,人還沒進門樓,沙嗄的嗓音就響進了。

  「維棟……棟古啊,你回來了嗎?在不在?」

  「在在,揚哥,坐啊。」

  維揚氣急敗壞著,不住地擦汗,方臉上泛著近紫的紅潮。

  「出事啦,不得了啦。哎哎,真是糟糕透頂。梁頭呢?」

  「沒在。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棟古,你別裝蒜,報紙上登得那麼大,難道你沒看見?」

  「哦,是那個。」

  「咦?你這個人,怎麼搞的!那麼嚴重的事,你好像不當回事啊。」

  「不要大驚小怪,揚哥,那沒什麼大不了。」

  「我都急死了,棟古,怎麼還說沒什麼大不了呢?真奇怪。那是造反啊。分室那邊把我叫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他們怎麼說?」

  「還有怎麼說的!我是莊長,莊裡的事都管不好,讓那麼多的農人鬧到郡役所。帶頭的又是維梁,他們說我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幹什麼莊長。你看,叫我怎麼回答,怎麼交代啊。」

  維揚一口氣說了這些,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了。話暫時停下來,厚厚的下唇就垂下來,露出黃黃的牙齒。手不停揮,一會兒擦額角脖子的汗,一會兒又把手帕當扇子死勁地搧搧。維棟遞給他一把扇子,他就用力地搧個沒完。

  「你說怎麼辦?維棟,你倒說說啊。」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做哥哥的人啊。弟弟出了那樣的事,難道你就這樣待在家裡優哉遊哉裝著沒事嗎?」

  「我能怎樣呢?你也知道,維梁一向就不受管束的。」

  「真是,虧你還是個公學校訓導先生哩。告訴你阿母吧,也許只有她對付得了。」

  「沒用的。我阿母……」維棟有些說不下去。

  「怎樣?」

  「她早知道。」

  「她知道?那她一定會教訓他的。扁擔最好,一定可以把梁頭那歪斜的精神打直的。」

  「揚古啊,是你嗎?」

  母親的話從內房飄過來,接著,便移著她那獨特的顫巍巍的步子踱過來。維揚立即起身喊了一聲迎過去,伸手扶老人家。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走。」

  「阿年叔母,你小心走啊。」維揚把她扶到竹椅上。「你看,你的下巴越搖越厲害了。你自己知道嗎?」

  「別亂講,我幾時搖下巴?我問你,剛才你說教訓誰?用扁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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