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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交涉什麼?」

  「交涉什麼?當然是你的事啊。」

  「我沒關係啊。他們……」維梁向內房呶了一下嘴。

  「他們的事還要費一番手腳的。恐怕不太簡單哩。」

  「哎哎……」維梁黯然歎了一口氣。

  「當然也要交涉,不過你是可以先弄出來的。」

  「我就這麼簡單嗎?」

  「你是受檢束的,照規定是不得超過翌日的日沒時。行政執行法裡有明文規定。」黃石順回頭看了一眼年輕巡查補說:「野阪先生,你說是不是?」

  「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那可不成啦。野阪先生,你不好好用功,升不了巡查的。」

  「馬鹿。要你多嘴!」巡查補說。

  「嘿嘿,我是好心勸告你哩,趁年輕時多用點功才好哇。」

  「好啦好啦。再說無聊話,我就不客氣啦。」

  「好好,我不說就是。維梁,一切放心吧,我進去看看。」

  「嗯,你快去,告訴他們,教他們不必擔心。」

  「當然。」

  黃石順說罷就進內房去了。

  §十四

  陸維棟得到弟弟維梁闖了大禍,被員警扣押起來的消息,是這天近午的時候。

  那時,維棟還在課堂裡上上午第四節的課。他看到有人在課堂外走廊上向他打手勢,很著急的模樣。定睛一看,這才認出了是阿四叔家的孫子志遠。他急忙出到走廊上。

  「棟叔,事情不好啦。梁叔被抓起來了。」

  「什麼?你說梁叔怎樣?」維棟幾乎不敢相信。

  「被抓起來了。」

  「為什麼?他幹了什麼?現在呢?」

  「在郡役所裡……」

  志遠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也許太慌張,也可能因為趕了遠路,結結巴巴地,一時說不清楚。維棟一連問了好多話,總算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把志遠打發走了。原來志遠在郡役所的草坪上過了一夜之後,維浪哥想到維梁被關起來的事,還是讓維棟知道比較好,便差了兒子志遠回來報信的。

  不久下課鈴響了,月麗也一如往常把午餐送到。於是夫婦倆便和兩個上學的女兒一起在值夜室吃便當。維棟方寸已亂,真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既然得了訊,跑一趟郡役所去看看是勢在必行的。問題是如果馬上就動身,下午的兩堂課便得請鄰室的同事照顧,還必須向校長先生說一聲,非正式地請半天假。如何向校長先生說呢?弟弟是闖禍了,雖然還不算罪大惡極,但這種反抗性行動,在維棟觀念裡向來都是很嚴重的事。事情雖與他無關,但作為家裡的唯一兄長,他實在難脫道義上的干係,至少管教弟弟不嚴的過錯是免不了的。更何況家裡出了個「不逞分子」,以他尊貴莊嚴的地位來說,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事。他覺得,不但不能讓校長先生知道,並且也應當極力避免在同事間傳揚開才好。這麼一來,他就不得不認為向校長說一聲,實在是不妥當的。

  那就只有等到下午上完了課,才找個不關痛癢的藉口,提前離開吧。

  這還是使他六神無主的原因之一而已,另一層是母親那邊。弟弟的事該不該讓母親知道呢?母親年紀已這麼大,如果讓她知道了,無疑會構成一項嚴重的刺激,使她憤怒,使她傷心──什麼?梁頭被關起來!豈有此理,咱們九座寮莊的陸家人,幾時坐過牢?──維棟幾乎可以看到母親暴跳如雷,掄起扁擔來的樣子。多麼罪過啊……

  怎麼辦?

  好不容易地才在校長先生心目中建立了信用的。那是花了多少代價,多少心血的結果啊。想起那些日子裡,為了「御前講話」,每天每天都花那麼三四個鐘頭,一次又一次地指導學生,終於贏得的榮冠,並且,事後根據校長先生說,在新竹州廳的奉迎會上,那個學生的「御前講話」還是完全成功的,甚至可說是幾個小學生代表之中成績最好的。

  校長先生從州廳回來後還親口告訴維棟。

  「只是我覺得很抱歉,沒有能為你爭取到參加那一場奉迎會的光榮。」

  「不,校長先生,我教的學生沒有辜負了您的期望,我就非常滿意了。參加不參加,並不是重要的事。學生得了那樣的榮譽,等於是做教師的人的榮譽。」

  「對啊。陸君,你真是個人格者,佩服佩服。」

  人格者──這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恭維哩。而如今,這一切恐怕全部要化為烏有了。一個教育家的家裡,出了那樣一個弟弟,作為教育家的資格豈不是完全破滅了嗎?一個人格者,有了那樣的一個弟弟,人格豈非等於宣告破產?

  月麗看出維棟心事重重,屢屢詢問,維棟終於不得不據實告訴她。

  「哎呀,多可怕!」月麗也是很心疼這個小叔的,所以很快地就憂容滿面了。「梁叔怎麼做這種事呢?人家的事,何必去管呢?」

  「就是啊,那個傻小子,真叫人傷腦筋。」

  「那你還不趕快趕去看看。」

  「嗯……看,是要去看看的,可是去看了又怎樣呢?而且課還沒上完,實在不好為了這樣的事早退。我是想坐四點幾分的那班車去。」

  「四點多!太晚了。」

  「有什麼辦法呢?我總不能說弟弟被抓起來了,所以告退啊。」

  「可是……哎哎,真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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