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滄溟行 | 上頁 下頁 |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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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維梁幾乎感到暈眩了。如果這又是另一種說法，豈不是比乞食、戲子更糟嗎？ 「梁頭，你說得對，那種人，不必再去提啦。提也沒用的，不是嗎？」姊丈說。 「嗯……」 他們的牛車，大約在七點左右就到了新店仔。把東西搬上去，綁牢，又花了兩個鐘頭，回程再兩個鐘頭，便抵靈潭陂。這時，維棟也攜妻帶子，坐汽車回到街路，大家會合了。 因為維棟還有一點事務，上學校去了，月麗和兩個小女兒也就跟著牛車回家。從街尾拐進牛車路以後，兩個小女孩就撒嬌說走累了，要人背了。月麗不得不裝起一付嚴厲的面孔，要她們忍著走下去。她告訴她們，以後每天上學都得來回走路，走不動怎麼行呢？可是維梁心軟，把八歲的春蓉用力一撐，甩到背後背上了。春蓉高興得什麼似的。這一來就苦了十歲的秋蓉了。她又羨嫉，又難過，可是不便發作。月麗那小巧玲瓏的身子，雖然把小腳解了，換上了一雙繡花布鞋，但走在村路上，畢竟有些不慣的樣子。她用一手牽著老大，使勁地趕路。這時，牛古把牛繩綁在車杠上走過來了。 「來吧，姑丈背你。」 「唉唉，怎麼可以呢？」月麗說：「姑丈要牽牛啊。秋蓉，你不必人家背也可以走的，你不能像妹妹那樣，對不對？」 「唔……」秋蓉嘟起了嘴巴。 「沒關係，來，秋蓉，姑丈背你。」 牛古來到秋蓉面前蹲下去，秋蓉便上去了。 「這孩子，真是的。」月麗仍在咕噥著：「看你以後叫誰背。」 「爸爸和叔叔會背我！」春蓉喊叫般地從維梁背上說。 「對，爸爸和叔叔會背我！」秋蓉也附和地叫。 「不怕羞！」做母親的禁不住地斥了大女兒一句：「你這麼大了，還像妹妹。羞羞羞！」 秋蓉在牛古背上好像忽然嗅到什麼異味了，捂起鼻子側開了面孔。 「姑丈好臭啊。」她說。 「怎麼可以這樣亂講！」月麗睨了大女兒一眼。 「是真的啊，好臭！」 月麗舉手要打大女兒的屁股，牛古倒趕快背著秋蓉躲到另一邊去了。 「姑丈是好臭哩。」他說：「是一身牛騷對不對？不過快到了。喏，還記得嗎？那個林子過去就是了。快可以見到阿婆了。」 兩個小女孩又高興起來了。 但是，維梁所預料的一場風暴，正以他所未預料的方式等在家裡。當牛車和一行人抵老家，熱熱鬧鬧地見過老祖母，維梁和牛古加上牛古的兒子們正要開始搬東西的時候，玉燕過來向維梁說：「二哥，阿四叔那邊出事啦。」 「什麼？」維梁心口一震，反問：「出了什麼事？」 「阿四叔給抓去了。」 「抓去了？」 「嗯，還有劉昂仔、劉相仔、張添、李保、林水仔他們。」 「統統給抓了？」 「是啊。早上志遠來說。他們要你過去看看。」 「是什麼事？」牛古也湊過來了。「阿四叔給誰抓去了？」 「還有誰？當然是日本仔啊。」玉燕答。 「日本仔？日本仔抓阿四叔幹什麼？」 「誰知道。」玉燕不知如何說才好。 「是這樣的，姊丈。」維梁告訴牛古：「他們欠了會社的租，討又討不著，所以告上去了，日本仔便來抓人。」 「這是什麼道理！」牛古憤然地。 「姊丈，這邊的一切只好請你了，我要到赤牛埔去看看。」 「你去，快去看看。也許最好向揚頭也通報一聲。」 「不必。他不會管的。」 「嗯……」 維梁抓起笠子，拔起腿便快步離去了。 阿四叔家正陷進混亂當中。屋前禾埕上有不少人，正廳裡更被從四鄰趕來的人們擠滿了，大家嗡嗡然吵成一片，看樣子他們是著急、害怕，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這情景，維梁也不禁感到為難了。 一路上，他就想著應當如何應付這個局面。幾天前，他就曾為了可能發生的事態，專程跑了一趟新店仔，向黃石順請教。根據黃的看法，會社不會就此干休，那是必然的。也許他們會帶領一批爪牙再來搜查，甚至也可能抓人。除了隱匿的東西要更妥善地藏好之外，也要提防對方抓人。 抓人要如何提防呢？這個問題，連黃石順也想不出一個可靠的方法。東西可以藏，人呢？ 黃石順已有不少與日本仔抗爭的經驗，可是直到目前為止，還只是談判、遞書狀那一類，從未發生過抓人的事。不過他倒有一個計畫，即萬一有人被抓，便動員大批農人到郡役所去鬧，去抗議，要他們放人。這場合，首先人要多，人少可能全遭逮捕，所以越多越好。 維梁一路上想的，也正是這個辦法。問題是可以糾集夠多的人嗎？被抓的人的家屬大概沒問題，可是那不會有多少人啊。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一點。還有就是去郡役所鬧，是否可以收效呢？進去談判，總得有個口齒伶俐的人，自己能勝任嗎？這又是令他擔心的一點。 此刻，他看到聚集的人大約有四五十個，可以隱隱覺察到的空氣，也像是很亢奮很熱烈似的。不管如何，幹吧！維梁向自己狠狠地下了一道命令。 有人看到維梁，大喊幾聲維梁來了，眾人很快地就平靜下來。 維浪從人群中擠出來。一雙眼睛紅腫著，樣子好狼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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