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滄溟行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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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 她向他奔跑過來,撲向他。他崩潰了,張開雙臂,一任對方倒進懷裡。他緊緊地攬住她。「梁……梁……你,你怎麼不叫文子一聲呢?」 「文子……文子……文子……」聲音一次比一次高起來。 她把埋進他胸板的臉抬起來。他自自然然地俯下臉,兩人就這樣交換了第一個吻。 不錯,這是他和她的第一個吻──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吻。那是咸溫的吻,但也是最美最甜的吻。 兩人都喘不過氣來了,這才讓彼此離開。但僅透過一口氣,又貪婪地吻在一塊了。這樣繼續了好幾次。 兩人終於離開了。他扶她在一塊石頭上並肩坐下來。 「梁……」 「文子……」 「我終於見到你啦。啊,多高興,多美。」 「嗯……」 「梁。」 「嗯。」 「梁……」她反反復覆地叫,好像這麼叫是多麼美妙的事。 「文子。」 「梁,真是你嗎?」她的淚水又溢出來。 「文子……別哭。」 「我是高興哩。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高興才哭的?」她笑著。 「知道。當然知道。」 「梁。你好狠心。我真恨死了你。」 「我真是狠下心的。文子,害你走了這麼遠。腳痛了吧。」 「不會的。梁,你一聲不響就走,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字。」 「噢。」 「我恨了你的。可是我不能夠。我發現到我更愛你。你是為了我才走的,可對?」 「嗯。我不得已。」 「梁……」 「文子,我是不得已啊。」 「我知道,因為你是男子漢。所以我才更愛你。」 「文子……」 「你第一次叫我什麼?剛才在屋裡,你叫我什麼,你還記得嗎?」 「文子啊。」 「不,你不是這樣叫的。你叫我小姐。」 「是嗎?」 「我幾乎又想恨你的。梁,你好忍心。」 「文子,原諒我,我不得已。」 「你還想趕我走的,對不對?」 維梁點點頭。 「我雖然差一點想掉頭走,可是我明白了你的心意。你昨晚也是故意騙我不在這裡的。我知道,我不是傻瓜。所以我就不恨你。」 「唉……」 「梁。你一定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好苦。我迫使自己忘記你,可是我就是不能夠。三天前,我偶然發現了你的住址,所以不顧一切找來了。」 「你不應該來的。」 「我不應該嗎?」 「當然不應該。我們就那樣永遠不再相見最好。」 「嗯,也許不應該。可是我來了。我能不來嗎?」 「文子……」 「梁,我們怎麼辦?」 「……」 「梁,你說啊,我們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因為你已有另一個人。她好美好漂亮。」 「她?」 「是啊。她比我美多了。」 「文子,你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沒有人能夠跟你比。你是這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最美最純潔的人。」 「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是我的衷心話,沒有更真的了。」 「啊,我好高興。」 她陶醉著,酩酊著。朝陽照在她臉上,反映出微酡的動人色彩。維梁重新體認了她的姣美,日子彷佛在這一刻突地倒轉,回到去秋的那些相偕出遊的一幕幕往事上。噢!那是一段多麼美妙的日子呵。 「梁,你瘦了好多,黑了好多。」她喃喃地,無限不忍地說。 「是嗎?我倒不覺得。」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鞋子也不穿,唉唉,你怎麼可以這樣折磨自己呢?」 「其實也談不上吃苦,談不上折磨,我過的是普普通通的鄉下人的日子。」 「書也沒讀了是不是?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害苦了你。」 「快別這麼說了。是我自己高興這麼做的,沒有誰害了我,更不會是你。」 「我好心痛。我真希望能夠四時都在你身邊照顧你,讓你安心讀書求進,梁,我多麼希望這樣啊。」 「文子……」 「你說我們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你說一聲要我,我就是你的。你說啊。」 「……」 「我不願意多求,也沒有奢望,十天八天也好,我們在一塊過日子,甚至五天也好三天也好。」 我可以要她嗎?我多麼想要啊。阿四叔的膨風茶已有買主了,而且收了定金二十圓。他說賣出了以後要給我二十圓,可以向他先要來這二十圓吧,家裡還有一張三十圓的匯票,是松崎老闆寄來的,說是什麼退職金,一直沒有去兌現。有五十圓,過十天八天大概不致成問題,可以到新竹、台中、台南……然後,維梁的思緒忽然因為碰到一堵牆而頓住了。那是肉體的結合。他的血液狂奔起來,心口成了一座洪鐘,轟轟亂敲。那是不潔的,文子是這麼純潔的女性,豈可用卑鄙的欲望來沾汙呢?即令是她自願奉獻的。可是我是個男子漢,她就是這麼說了的。一個男子漢,豈能那樣平白褻瀆神聖。否則就不能接受男子漢這個稱號了。我會成一隻獸。我是嗎?不,不能夠。我不能夠啊…… 「梁,你說你需要我啊。」 「不能夠,文子,是個男子漢,我就不能說。」 「一個男子漢也可以愛人啊。難道你不愛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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