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魯冰花 | 上頁 下頁 | |
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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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啦。我打算回家。」 「回家?沒有車子了呀!」 「我有腿。」 「不是很遠嗎?要走四十分鐘哪。」 「難道我就走不到?」 「妳真有膽量。」 「不見得。」 「我送妳吧。」 「那你得跑差不多三個鐘頭了。」 「沒關係。」 「不怕嗎?」 「怕什麼?」 兩人朝北走去。 這一天大拜拜,輪到街路水城村殺豬公;翁秀子家的大豬重九百五十多公斤,得了特獎,大宴賓客。學校的老師當中有五六位住在水城村,同事們便分成幾個小組給這幾位老師請去吃拜拜。 郭雲天本來一下班就打算回家的,他婉拒了好幾個同事的邀請。可是正要回家時,恰巧碰上了到學校去拉客人的翁秀子老師。她拖拖拉拉的,硬是不放郭雲天走,只好被拉去了。 翁秀子家的豬最大,算是這天整個水城鄉裡最體面的東道主,而她那強拖硬拉的拉客工夫又十分到家,因此請來的客人也最多。同事們當中有十位給她拉來,其餘三十來位便分別給另外五位街上同事請去。林雪芬也是被翁秀子拉去的。此外,校長、教導主任、徐大木等人也都成了翁家的貴賓。 郭雲天吃得並不愉快。他不會喝酒,更不善應酬,在那種鬧哄哄的場合,只有枯坐著吃。而且同桌的徐大木、李金杉等人又似乎老是有意無意地譏刺人家。他一直盼望著時間快過,還我自由。 宴席散後,郭雲天第一個辭出來。緊接著林雪芬也表示要去姑母家住宿而一塊告辭,兩人就這樣走在一起了。 這是郭雲天和林雪芬首次在校外單獨在一塊。 郭雲天對林雪芬的突然變更行止,很是驚訝。到底這事情,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呢?可能,她原本也是打算到她姑母家歇宿的。她所以臨時改變主意,是不是意料著我會送她?是不是她也期待有個單獨在一起的時間而故意安排了這機會? 這樣的話,我是不可以不送的,郭雲天想。任誰也都不會讓一個妙齡女郎獨自走那麼一大段路程而掉頭不顧,她一定是有意這樣的。不管她是怎麼樣吧,至少當她決定不往姑母家歇宿而回家時,一定預料到我會送她回家。 如果這猜測還算合乎邏輯的話,那麼這無疑就是她給我的機會。郭雲天想著,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了。但覺血潮一陣一陣地往上沖,胸口都差不多要窒息了。 但是——他又想起了以前想過無數次的事。她父親從小就灌輸給她的觀念;她不是個個性強烈的反叛型女孩——看來,她毋寧不像有那樣的勇氣,足以支持她毅然地向命運挑戰—— 或者,這些想頭都是神經過敏,完全離譜。她可能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裡。這一趟同行,只不過是偶然的。她原本就打算回家,說要到姑母家,只不過是脫離翁秀子家的藉口,信口說出來的。我憑什麼自信人家對我有好感呢?毫無理由! 在思潮的升沉起伏裡,郭雲天機械地移動著步子。偶然抬高了頭仰視一回星光閃爍的天空,不自覺地吐了口長氣。來往行人已沒有多少,偶而有幾個人匆匆忙忙地朝街路邊走,好像生怕少看了一幕戲的樣子。 「咦,你在嘆息?」 「沒有啊——硬給灌下了幾杯酒,怪不好受的。」 「哼——」她笑了一聲。 這輕微的,彷佛帶有某種輕蔑意味的笑,使得郭雲天猛吃一驚。事實上,他胸口確實有點不舒服,他是真地籲了一口氣。 稍停,林雪芬又說﹕ 「你不是過得滿快樂嗎?喝幾杯酒不也是挺有意義的事兒嗎?」 「哦!」 郭雲天真不曉得怎麼回答。說是嗎?其實他一點也不快樂,不如說是覺得受罪一般;說不是嗎?翁秀子是對方的好友,未免太不夠禮貌。不過他也覺得這時的林雪芬很不同尋常。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叫人捉摸不定。 郭雲天默思了片刻才說: 「我從前沒有喝過酒。又苦又澀的,比吃藥還不好受。」 「哼哼?!」又是從鼻子裡發出的似笑非笑的哼哼聲。稍停又說: 「翁秀子很不錯呢。人挺漂亮的。人家都說她的嫁妝很多很多,單單衣服就有十幾箱。私房錢也有幾萬塊,不得了啊。」 「呀呀——」 郭雲天這回簡直給弄得啞口無言了。這到底是什麼話。但是,他畢竟還是覺察出對方很冷淡。那口吻,那哼笑,都給人一股冷冰冰的感覺。他真有些不敢相信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他只好說: 「我真不曉得妳怎麼要盡說這些?」 「哎呀,你不是很關心這些?」 「我?天哪。妳怎麼以為我關心呢?」 「這是好消息啊。」 「唉唉,我一點也不以為是好消息。」 「——不關心就算了。」 兩人之間又是一段沉默。 郭雲天默默地回味著林雪芬的每一句話,想分析出一個頭緒。可是他越想越糊塗,好像墜入五里霧中。 街路的燈光已看不見了。在星光下,碎石馬路微微泛白。兩旁路樹高聳。路邊好像是水田,蛙鳴聲時斷時續。有時還可聽到微細的水流聲。也許是稻田裡發出的,也可能是不遠處有小河流。 「古阿明的畫有消息了嗎?」雪芬忽然打破沉默。 「還沒有。」 也許她是在怪我沒有讓林志鴻也參加世界兒童畫展吧,郭雲天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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