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鐘肇政 > 魯冰花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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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不答。手和腳是靜下來了,可是仍然在沒命地號啕。 母親抓住阿明的一隻手拖向門口,拖了不少步,從地面上揀起一枝竹片,悶聲不響就打起來。茶妹看了這些,觸電般起身奔過來,把身子伏在阿明身上。 「媽媽,不要打他,是我啊。」 「妳?哼!媽媽知道的!」 可是媽媽打不著阿明瞭,只好停下手悻悻地說: 「你這頑皮東西,等下你爸爸回來,看看你還有命不!」 媽媽說了這些,把手裡的竹片用力一拋,氣咻咻地進去了。茶妹抱住阿明說: 「不要哭了,阿明,聽姊姊說好嗎?」 茶妹捧起了阿明的臉,拈起了衣裙替他揩一揩,那麼輕柔那麼輕柔地揩。 「阿明,不要哭了,你打我,我不怪你,可是你要聽姊姊的話。」 茶妹握著阿明的手拖向原先的竹叢下。阿明停止了哭泣,不過還在陣陣抽噎。他不再反抗,乖乖地被拖去。來到原來的地方,茶妹就蹲下揀那些蠟筆碎片,一面說: 「弟弟,你不能這樣的。你是了不得的天才,將來可以成個畫家。這次比賽沒有參加,有什麼關係呢?」 這些話,茶妹已說了好幾遍了。她知道昨天郭、林兩位老師也一定向阿明說過的,可是她還是再說。她的心中是一片純潔虔誠。事實上,她說這話時的心情。也正與那些跪在神前禱告,反復地說出自己的願望的善男信女們的心情一模一樣。 蠟筆揀完,弟弟的抽噎也靜了一些,最後茶妹說: 「來,我們趕快去茶園。蠟筆姊姊替你收起來,我知道你以後一定還要用到它的。姊姊以後有空,也要跟你一塊畫。阿明,你可比姊姊強許多呢。」 阿明還是沒哼一聲,被姊姊牽著手向茶園跑去。 這天下午,才吃過午飯,古石鬆他們父子三個人就又來到茶園裡。 陽光很強烈,從頭頂上灑過來,茶園的泥土熱得燙人。從茶樹蒸發出來的氣息,幾乎使人窒息。寶島的夏天來得快,而這山上的茶園,儼然已是仲夏的溽暑時節了。 這時候,春茶剛摘完,夏茶又還沒開始,因此園裡很靜。「噗咕咕——噗咕咕——咕」班鳩的啼聲也是那麼懶洋洋的。遠近的蟬聲時斷時續。一切都彷佛在控訴著這天氣太熱了。 茶妹向來就是個很勤快的小姑娘。鄰近的人們都說她是個好女孩,將來一定是好姑娘,好女人。許多人認為她工作起來,已經不比一個大姑娘遜色。 這天,茶妹可是格外賣力了。只要看她那忙碌的眼光和雙手並用的模樣兒,就知道人們的誇讚是有理由的。不過她還是要偶而停一下,看看弟弟那邊。 不論茶妹什麼時候看阿明,阿明總是低著頭只顧工作,和往常那種東張西望,心不在焉的情形很是不同。而且他又始終不說一句話,茶妹挨近他時向他說幾句什麼,也不答一聲。茶妹真猜不透弟弟究竟在想些什麼。總之,他是太不同尋常了。 就是中午回家吃飯時,阿明也緊緊閉住嘴巴。他早餐只吃了一碗飯,中飯更連一碗都沒吃完。茶妹覺得好像能理解弟弟的心情,可又不怎麼清楚似的。她心疼,不忍,中飯時看到弟弟放下了碗筷她也吃不下飯了。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午飯時母親告訴父親阿明折蠟筆和打姊姊的事。爸爸竟沒哼一聲。她還以為弟弟要挨一頓好打而提心吊膽呢。 「折了就算啦。反正畫那些玩意又不能當飯吃——」這就是爸爸的反應。 這時,爸爸已經捉到那邊盡頭去了。茶園過去就是通往鎮上的牛車路,路上偶而有騎自行車或走路的人來往。弟弟剛好到另一端,茶妹則距弟弟約莫丈多遠,距爸爸那邊可差不多有幾十丈遠。 忽然,茶妹看到有個騎自行車的人來到茶園邊就下了車。因為距離遠,看不清到底是誰。不過在這個時候有人來看爸爸,倒是很稀罕的事。因此茶妹不禁停下手來看望。 茶妹突然覺得那個人的身影有點熟。那人放好車子上到茶園,一頂白色的帽子,白襯衫,卡其褲子。這個人跟爸爸說了什麼,爸爸就摘下竹笠連連鞠躬。 啊!那是郭老師,的確是郭老師。茶妹認出來了。她連忙向阿明叫: 「看哪!阿明,郭老師來了!」 阿明沒有搭腔,舉起頭來朝那方向看了一眼,就又背過身子繼續捉蟲。 「呀?你——阿明哪,你看是不是郭老師?」 「我怎麼曉得?」 弟弟頭也沒回就愛理不理地答一聲。 那個人跟爸爸談了好一會兒,終於向這邊走過來了,掏出手帕在揩額角。這麼個大熱天,一定跑出大汗來了,可是他為什麼會來到這兒呢?而且又是在這麼個時候,茶妹思量。 越來越清晰。沒錯,那是郭雲天老師。背一塊畫板,手裡握著卷成圓筒型的白色東西。 郭老師挨得更近,面目都可看清楚了,茶妹摘下竹笠行禮。「郭老師好。」 「哦,妳好。你們兩個真好,認真的幫忙爸爸。」 「阿弟!」 茶妹可急壞了,弟弟還背向郭老師一聲不響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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