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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正在阿明詫異得不曉得怎麼好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傳達過來。

  「阿明。你醒了?」

  原來是茶妹手擎著一盞油燈進來。

  「咪嗚——咪嗚——」

  啊,那是小貓!一時,阿明鬧不清自己是在夢中呢?還是在現實。

  「阿明,喏,小貓捉到了。」

  「哦。」

  阿明伸手接過來。沒錯,是他的小貓。他把牠緊緊地摟住。不要怕,小貓,我會保護你,絕不讓你受到傷害,我要使你安全,永遠安全——阿明反反復覆地在心中說著。

  「得喂藥呢,阿明,幫幫我。」

  「喂藥?」

  阿明一怔,陡地,他清醒過來了。原來那是夢,沒什麼大老鼠的,小貓是中了毒。

  「什麼藥啊,買的嗎?」

  「烏糖水,媽媽說的,灌了烏糖水就會好。」

  其實,這只是媽媽為了安慰阿明而想出的,阿明卻高興得什麼似的。

  姊弟倆費了一番手腳,手被貓抓破了幾處,好容易才灌下了幾口糖水。

  「阿明,現在你放心睡吧。明天一定會好的。」

  「你呢?」

  「我要去看母豬,剛才生下一隻小豬了。」

  「啊,真好,我也去看。」

  「不啦。你還是跟小貓睡吧。」

  阿明覺得還是陪小貓好,便答應下來。

  第二天早晨,阿明醒來時,真的,小貓已完完全全好了。

  【五】

  郭雲天心裡很不痛快。他再也沒心思指導如今只剩下十二名的美術初選選手,吩咐大家自由作畫後走出教室,在廊邊的洗手台一角坐下來。

  一大早起下了一場雨,這時雖停了,但天空還很陰沉。廊外的鳳凰木的葉子和花,經過雨水洗刷,變得更鮮豔,不過花瓣已開始凋落,地面的泥巴上散佈著許多紅色的碎片。似乎剛由小朋友們打掃過,小竹枝刮過的一道道溝痕還清清楚楚地留在泥巴上。

  郭雲天漠然地把眼光投向遠處的山,回味著這一堂特別美術課開始以前校長對他說的話,細細地琢磨一番。

  老校長那消瘦的臉,下陷的面頰,疏疏落落的胡碴子,還有那遠視眼鏡裡的不安定的眼光,嘴角上那藉絲絲笑意表達出來的歉意——是啊,他這個人,正如傳聞,是個出名的好好先生。其實說是好好先生,倒毋寧說是沒有主意較為恰當——也許,這也就是好好先生之所以為好好先生了。

  當然,嚴密地說,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沒有主意的;廖大年校長也有他的主意,只是他很容易受到旁人的意見的影響。他那瘦薄的身子,往往叫人聯想到浮在水上的一片羽毛,輕輕的風一吹,就會給吹過去。不想他的主意竟也是如此。

  「這個。」

  廖老校長不只對學生訓話時,就是跟同事談時也習慣地說出這兩個字。

  「這個,我很高興郭老師這樣熱心指導,一定很有進步了,是嗎?不過,這個,現在是講民主的時代,無論什麼事情,最好由大家來決定才對的。你說是嗎?」

  郭雲天聽了這吞吞吐吐不得要領的話,實在搞不清楚這位老人家到底是要說些什麼?沒法,只得點頭稱是。

  「所以啊,這個,我一定要請郭老師不要見怪。我覺得,這回你一個人決定了美術代表的初選,這個——|是不太妥當的。」

  「呃,校長,這是說——」

  郭雲天一時不曉得怎麼說才好。校長這番話,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別忙。」校長打斷了郭雲天又說:「這個,我是說,這事情,在我們學校來說,這個,總算是很重要的事囉。所以啊,你一個人就做了那樣的決定,你每個年級都選了兩名,其它都——淘汰了是不是?這個,是應該由大家來決定才好的。」

  「可是——」

  郭雲天很想提醒對方。本來美術訓練開始時,便由校長委任他全權處理的。難道他已忘了這些嗎?可是一面他又覺得說這樣的話,好像太不客氣,太使人難堪,因此沒有說出來。

  老校長也似乎不大好意思,摸摸鼻下的胡碴子,像是要用這個動作來掩飾一下歉然的心意。

  「不過啊,郭老師,現在已經決定了就算了。我希望下次,不要憑一個人的看法來決定一切。這個,當然,校內的一切事情也都是這麼決定的。」

  「好的。再幾天就要決定最後的人選了,那時一定請校長決定。」

  「呃,這個,我本來也沒有什麼意見。你是專家啊,不是嗎?嘿嘿,我只說說,最好請幾個有經驗的老師來討論一下。這樣比較可靠的,對嗎?」

  「是。」

  郭雲天雖然這樣答,可是心中倒是不以為然。有經驗的老師,到底指誰呢?郭雲天是想不出的。可是如果依學生以往的成績來判斷,那麼這兒所說的經驗,實在沒有多大意義。不過他還是沒敢把這些意見直說。

  「那麼我請哪幾位老師來商量呢?」

  「這個,我自然有打算。比方,教導主任和徐老師等人。你也許不曉得,徐老師以前是負責美術方面的。他的確有不少經驗。」

  郭雲天的腦裡浮起那個喜歡訓學生的矮個子訓導課長。

  「還有,」校長又說:「各課課長,各學年主任也都應該請來,一塊討論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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