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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雪芬這時漫不經心地流覽那些六年級同學的畫。

  「我覺得——」郭雲天這時心慌意亂,只好訥訥然說,企圖打破這尷尬的緘默,但他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停頓了片刻。

  終於好容易地接下去。

  「我覺得教小朋友們畫畫,真不容易。」

  「是嗎?」她倒顯得很輕鬆。

  她仰起面孔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已恢復了原來的樣子——至少雲天這麼感覺到。他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我已經反反復覆說了不少,可是這種顏色,這種線條,仍是那一套,古古板板的。」

  「你很辛苦。」她嘴角浮起了淺笑。

  「不,哪裡的話。」他把垂下的頭髮往上一掠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些,我太生疏了。也許我不懂得教學法。我想那一定很重要的。」

  「教學法嗎?其實也沒什麼。」

  「我真希望妳指教,我實在一點也不懂得。」

  「我?」她輕輕地笑出聲來說:「開玩笑嘛。我懂得什麼?」

  「不,我想一定比我懂。可是——|我怎麼說呢?」他說著低下頭。面露困惑之色。

  「我實在也不懂。不過,一般地說,在學生那邊,聽和看是同樣重要。聽得多,看得多,畫時就比較容易。但是這些事誰不曉得呢?我可就是也只曉得這些。」

  「聽和看嗎?唔——」

  郭雲天很快地就領悟到這話的深長意義。

  「對啦。」他猛舉頭,發一甩說:「你說得好。我也太糊塗了,只知道說,不曉得讓他們多看。我學習也的確是聽和看,然後才畫,恐怕看要比聽還多呢。」

  「你好像沒有拿出足夠的模範作品讓小朋友們看看是嗎?」

  「是這樣。我幾乎就只有讓他們看古阿明的畫。真是,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今天,古阿明小朋友畫得怎樣?」

  「很不錯,就是這個。」

  郭雲天取出了那幅老鼠和小貓。

  「呀!」林雪芬瞪眼說:「真是異想天開。」

  「不瞞你說,我是越發覺這位小朋友了不得了。像這種有點卡通意味的表現,顯出了一股力量。這裡頭有自我,有強烈的主張。我幾乎要認為這才是兒童繪畫的最高目標呢。還有這種顏色的配合,我真願意說這就是馬蒂斯的作風。」

  「真有那麼了不起嗎?我倒有些弄糊塗了。」

  雪芬把畫接過來細看。郭雲天移了幾步走到雪芬背後,從她的肩上看那張畫。「兒童們喜歡把印象最深刻的東西誇大表現出來。我猜古阿明一定痛恨這只大老鼠。這個小貓可能就是他的英雄思想的流露。小朋友們大多有豐富的英雄思想的。」

  「這角落的呢?」

  「這個嗎?我也不大明白。像是一種小動物,不過他的用意怎樣,我也莫名其妙。」

  「我們是不是應該問問古阿明?你想他一定有某種用意嗎?」

  「那當然,不然他就不會加上去的。不過小孩的幻想,我們成人往往沒法理解的。就是問問他,也不見得能得到叫我們滿意的答案。」

  以後,兩人交談就融洽很多,他談了不少有關兒童繪畫的事。雪芬也告訴雲天她已錯過了一班車,下一班車在五十分鐘後,兩人就足足談了這五十分鐘才分手。

  古阿明放學回到家,放下了書包。照例他要先抱一回小貓,跟牠玩一會兒。

  貓的確是種狡猾的小動物。正如地方諺語所說:「認屋不認人」,她對家人是不大有「情感」的。甚至當牠在戶外碰到主人,也要防備敵人般地露出猜疑的眼光看守著,擺好隨時都能逃脫的架勢。不管你多麼愛牠,在這樣的當兒你要叫牠,伸手抱牠,牠准會一溜煙跑走。

  在屋內雖不致如此「六親不認」,但還是十分勢利而寡情。僅在牠要求什麼時,才望著人的面孔,有時還會用面頰來摩擦人的腳,大獻殷勤。

  不過古家的小貓卻好像與眾不同,說正確些,應該是對待阿明時很有一點不同尋常。或者是由於從小就被阿明抱慣了,當阿明嘴裡咪嗚咪嗚兩聲,小貓必定從屋子裡的某個角落急跑出來。被阿明抱的時候,儘管也要掙扎一下,不過很快就會靜下來,細瞇著眼蜷縮在阿明的臂彎裡。

  但是,這一天可奇怪啦。任阿明怎麼喊怎麼叫,小貓卻不肯跑出來。他從正廳喊到房間,再到廚房、牛欄、豬圈,屋裡跑了個遍,也看不到小貓。

  屋裡找不著,他便從廚房跑到屋後井邊找,又從屋後繞到屋前禾埕,還是不見蹤影。

  阿明沖進廚房纏住母親。

  「媽媽,小貓呢?」

  「不曉得啊!」

  「奇怪,到處都找過了。」

  「大概到茶園抓青蛙去了。」

  「青蛙?抓青蛙做什麼?」

  「吃嘛,傻瓜,貓吃了青蛙會很快長大的。」

  「是嗎?牠以前去過嗎?」

  「常常去。有時會抓山狗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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