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雪地裡的蝸牛奄列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嗯。」方惠棗點頭。

  「阿棗的爸爸媽媽很疼我呢,我幾乎捨不得走。那時幸虧有她收留我,要不然我可能要睡在公園裡。」

  「那時候我好佩服你呢!」方惠棗說,「我從來不敢離家出走,我是個沒有膽量的人。」

  「阿棗的爸爸每天早上都要我們起來去跑步,這個我可捱不住。」

  「是的,我也捱不住。」

  方惠棗笑著說。她想起她和周雅志曾經是那麼要好的,為什麼今天會變成這樣?

  「我要失陪了。」周雅志回到鋼琴前面,重複彈著那一支又一支熟悉的老調。李澄已經是別人的了,只有她彈的歌還是她的。

  回家的路上,李澄什麼也沒說,他不想解釋,解釋是愚蠢的,如果阿棗信任他,他根本不需要解釋。

  她好想聽聽他的解釋,但她知道他沒這個打算,她要學習接受他是一個不喜歡解釋的人。

  但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問他:「你還喜歡她嗎?」

  「別瘋了。」他說。他還是沒法改變她。

  烏德走在他們中間,他們兩個卻愈走愈開。

  ***

  方惠棗和幾位老師這天帶著一群中五班的學生到長洲露營,這群學生在露營之後就要離開學校了。

  自從跟李澄一起之後,她從沒離開過他一天,這次要離開三天兩夜,是最長的一次別離,她心裡總是牽掛著他。

  第二天晚上的活動是帶學生到沙灘上看星,在營地出發之前,她打了一通電話給李澄,他的聲音有點虛弱。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緊張地問他。

  「胃有點痛。」

  「有沒有吃藥?」

  「不用擔心,我會照顧自己。你不是要出去嗎?」

  「是的,去看星。」

  「別讓學生們等你。」他倒過來哄她。

  「嗯。」

  天空沒有星,阿棗那一邊大概也看不到星。她離開了兩天,他反而覺得自由。女人永遠不能明白男人追求自由的心,即使他多麼愛一個女人,天天對著她,還是會疲倦得睜不開眼睛,看不到她的優點的。

  這個時候有人撳門鈴,李澄起來開門,周雅志一隻手支著門框,另一隻手勾著皮包搭在肩上,斜斜的站在門外,有點微醉,大概是喝了酒。

  「我剛剛在樓下經過,可以借你的浴室用嗎?」

  「當然可以。」

  「阿棗呢?」

  「她帶了學生去露營。浴室在那邊。」

  周雅志走進浴室,洗臉盆的旁邊,放著兩把牙刷,兩個漱口杯,一個電動須刨,還有一瓶瓶排列整齊的護膚品,在在都是李澄和方惠棗共同生活的痕跡,她忽然有點妒忌起他們來。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她問李澄:「我可以在這裡睡一會嗎?我很累。」她一邊說一邊脫下高跟鞋,在沙發上躺下來。

  「沒問題。」

  「可以把燈關掉嗎?燈亮著的話,我沒法睡。」

  「哦。」他把廳裡的燈關掉,走進書房裡繼續工作。

  她抱著胳膊,蜷縮在沙發上。今天晚上,她寂寞得很緊要,不想一個人回家去,在這個漆黑而陌生的小天地裡,有腳踏車,有繪在牆上的聖誕樹,有人的味道,她竟然找到一種溫暖的感覺。她突然覺得她有權在寂寞的時候去找舊情人暫時照顧自己,這是女人的特權。

  長洲的天空今夜沒有星,大家在沙灘上點起了火,圍著爐火跳舞。方惠棗看看手錶,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她打聽了最後一班從香港開往長洲的渡輪的時間,跟同事交代了幾句,說家裡有點急事,得立刻回去看看,並答應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會趕回來。昨天離家的時候,她把家裡的胃藥帶走了,卻沒想到需要藥的是李澄,他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寧願捱痛也不會去買藥,她急著把藥帶回去給他,她要回去看看他。

  渡輪上的乘客很少,蒼白的燈光下,各有各的心事,不經不覺,她和李澄已經一起兩年七個月了,他在夜校門外的石榴樹下扳著枯枝椏等她的那一幕,彷佛還是昨天。離開史明生之後,她曾經以為她這一輩子不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史明生跟她分手時不是說過人生有很多可能嗎?遇上李澄,正是人生最美麗的一種可能。

  渡輪泊岸,她匆匆趕回家。客廳裡一片漆黑,她扳下燈掣,看到一個長髮的女人蜷縮在沙發上,面對著沙發的拱背睡著。

  李澄聽到開門的聲音,從書房走出來。

  「你為什麼會回來?」他問她。

  周雅志被吵醒,轉過身來睜開眼睛,看到方惠棗。

  「阿棗!」她坐起身來,一邊穿上高跟鞋一邊向她解釋,「剛才上來借你們的浴室用,因為太累,所以在這裡睡著了。」

  她站起來,拿起皮包跟他們說:「再見。」

  周雅志走了,方惠棗和李澄面對面站著,她想聽他的解釋,但他什麼也沒說,她從皮包裡掏出那一包胃藥,放在桌上,說:「我帶了胃藥回來給你。」

  「已經好多了。」他說。

  「我要趕搭最後一班渡輪回去。」她轉身就走。

  在計程車上,她不停為他找藉口。如果他們兩個有做過些什麼事,不可能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在書房裡,也許周雅志說的是實話,但這一次已經是她第二次碰到他們兩個單獨一起了。周雅志對他餘情未了,那麼他呢?

  李澄看了看桌上那一包胃藥,匆匆追出去。

  車子到了碼頭,最後一班渡輪要開出了,方惠棗飛奔進碼頭,水手剛好要拉上跳板,看見了她,又放下跳板讓她上船。

  渡輪上的乘客很少,在蒼白的燈光下,各有各的心事,方惠棗哭了,她曾經以為她把兩年零七個月的時光都擲在最美好的所在,他卻傷了她的心。

  李澄趕到碼頭,碼頭的大門已經關上,最後一班渡輪剛剛開走。他頹然倚在碼頭旁邊的欄杆上。他不會告訴她,他曾經來過碼頭。如果愛情是一場追逐,他實在有點吃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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