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三一


  「我和傅傳孝的事讓熊弼知道了。」

  「是誰告訴他的?」

  「有人碰見我們兩個。」

  「那你怎麼說?」

  「當然是否認。」她理直氣壯地說。

  「他相信嗎?」

  「他好像是相信的。他是個拒絕長大的男人,他不會相信一些令自己傷心的事。」她苦笑。

  「你跟傅傳孝到底怎樣?」

  「大家對大家都沒要求、沒承諾,也沒妒忌,這樣就很好,不像你和文治,愛得像檸檬。」

  「什麼像檸檬?」我一頭霧水。

  「一顆檸檬有百分之五的檸檬酸、百分之零點五的糖,十分的酸,一分的甜,不就像愛情嗎?我和傅傳孝是榴槤,喜歡吃的人,說它是極品,不喜歡的說它臭。」

  「那熊弼又是哪一種水果?」我笑著問她。

  「是橙。雖然沒個性,卻有安全感。」

  「你改行賣水果嗎?」

  「你說對了一半,我這陣子正忙著處理一宗葡萄訴訟案,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個。」

  良湄走了,我在想她說的「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文治回來時,我問他:

  「如果愛情有十分,有幾多分是酸,幾多分是甜?良湄說是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是嗎?」

  「沒有那十分的酸,怎見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

  原來,我們都不過在追求那一分的甜。

  我們吃那麼多苦,只為嘗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做。

  第二天是週末,下午,良湄來我家裡一起佈置聖誕樹。文治從電視臺打電話回來。

  「良湄在嗎?」他很凝重的問我。

  「她正巧在這裡,有什麼事?」

  「熊弼出了事。」

  「什麼事?」良湄問我。

  熊弼在大學實驗室裡做實驗,隔壁實驗室有學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氣體,熊弼跑去叫學生們走避,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結果吸入大量有毒氣體。他自行登上救護車時,還在微笑,送到醫院之後,不再醒來。醫生發現他肺部充滿了酸性氣體,無法救活。

  良湄在醫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沒機會睜開眼睛跟她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我最後一次見熊弼,是在方維志公司喬遷的酒會上,他落落寡歡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說:「長大是很痛苦的。」現在他應該覺得快樂,他從此不再長大了。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再見。他像小孩子那樣,輕輕地跟我揮手。

  別離,成了訣別。他永遠不知道,他愛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麼殘忍的事。

  喪禮結束之後,我在良湄家裡一直陪伴著她。傅傳孝打過幾次電話來,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廳和廚房裡打轉。

  「那個葡萄商送了幾盒溫室葡萄給我,你要不要試試?」她問我。

  我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我:「你要不要吃點什麼的?我想看著你吃東西。」

  我勉強在她面前吃了幾顆葡萄。

  又過了一會兒,她老是走到廚房裡,不停地洗手。

  「良湄,你別再這樣。」我制止她。

  「他臨走的前一天,我還向他撒謊。」她哀傷地說。

  「你並不知道他會發生意外。」我安慰她。

  「他是不是不會再回來?」她淒然問我。

  我不曉得怎樣回答她。

  「我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聽說每個人在天上都有一顆星,他死了的話,屬於他的那顆星就會殞落。下一次,你看到流星,就跟流星說對不起吧,他會聽到的。」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不會這樣對他。」她含淚說。

  為什麼我們總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預知的重逢裡,我們以為總會重逢,總會有緣再會,總以為有機會說一聲對不起,卻從沒想過每一次揮手道別,都可能是訣別,每一聲嘆息,都可能是人間最後的一聲嘆息。

  我安頓良湄睡好,回到自己家裡。

  「她怎麼了?」文治問我。

  我一股腦兒撲進他懷裡。

  「我們結婚好嗎?」我問他。

  他怔怔地望著我。

  「你肯娶我嗎?」我含淚問他。

  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淚水說:

  「我怎麼捨得說不?」

  「我們明天就去買戒指。」我幸福地說。

  第二天,我們到「蒂芬妮」珠寶店買結婚戒指。我選了一對白金戒指。

  「這個好嗎?」我把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問文治。

  「你喜歡吧。」他說。

  「你也試試看。」我把戒指穿在他的無名指上。

  「有我們的尺碼嗎?」我問售貨員。

  「對不起,兩位的尺碼比較熱門,暫時沒有貨。」她說。

  「什麼時候會有?」我問。

  「如果現在訂貨,要三個月時間。」

  「三個月這麼久?」我愣了一下,「不是空運過來的嗎?」

  「不錯是空運,但戒指是有客人訂貨才開始鑄造的,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國鑄造,所以要輪候。你知道,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結婚戒指。」

  「真的要等三個月?」我問。

  「兩位是不是已經定了婚期?」

  「還沒有。」文治說。

  「要不要到別處去?」我問文治,「三個月太久了。」

  「你喜歡這枚戒指嗎?」他問我。

  我看著手上的戒指,真的捨不得除下來。我念書時就渴望將來要擁有一枚「蒂芬妮」的結婚戒指。

  「既然喜歡,就等三個月吧。」文治說。

  「對呀,結婚戒指是戴一輩子的,反正兩位不是趕婚期。」那位售貨員說。

  「你替我們訂貨吧。」文治說。

  「謝謝你,徐先生。戒指來到,該通知哪一位?」

  「通知我吧。」我說。

  那位售貨員開了一張收據給我們。

  「戒指來到,可以刻字。」她說。

  我珍之重之把單據藏在錢包裡。

  三個月,太漫長了。我緊緊握著文治的手,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三個月後,會一切如舊嗎?

  「我們是不是應該到別處買戒指?」我再三問他。

  「你擔心什麼?」他笑著問我。

  「我想快點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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