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三〇


  「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談一談嗎?」

  「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撇下我在街上。

  我一個人回到那無人的房子。

  我當天為誰回來?

  我為了誰而要成名?

  但是我竟然失去了他。

  我努力,好使自己活得燦爛,配得起他,我要勝過他以前的女人。他卻不能理解我為他所做的。

  天亮了,他還沒有回來。

  我下午就要離開,他竟然那麼殘忍不回來見我。

  我拿著行李到機場,希望他在最後一刻跑來,可是,我見不到他。

  我從巴黎打電話回來,家裡沒人接電話。曾經,我不也是一個人在巴黎嗎?那個時候,我在這裡惦念著他,他打長途電話來安慰受到挫敗的我,溫柔的關懷,耳邊的叮嚀,仍然在心中,那些日子為什麼不再回來?

  巴黎的時裝展結束後,當地一本權威的時裝雜誌總編輯歌迪亞建議我在巴黎開店。

  「我可以嗎?」我受寵若驚。

  「已經有幾位日本設計師在巴黎開店,你的設計不比他們遜色。當然,如果真的打算在巴黎發展,就要花多些時間在這裡。」

  「我考慮一下。」

  「香港的事業放不下嗎?這可是個好機會,別忘了這裡是歐洲,很多人也想在巴黎開店。」

  「放不下的,不是事業,是人。」我說。

  「是的,放不下的,通常都是人。我們放下尊嚴、放下個性、放下固執,都只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有一個人放不下,活著才有意思。」我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卻沒有把握能夠再和文治一起。

  從巴黎回來,踏出機場,我看到他羞澀地站在一角等我。我沖上去,緊緊地抱著他。

  「對不起。」他在我耳邊說。

  「我以為你以後再也不理我。」

  「我做不到。」

  「和我一起搬過去好嗎?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終於點頭。

  搬到新屋以後,良湄就住在我們樓下,熊弼仍然住在大學的教職員宿舍,偶爾才在良湄家裡過夜。良湄也不是時常在家裡的,她有時候在傅傳孝家裡過夜。傅傳孝是廣告公司的創作總監,我見過他幾次,良湄好像真的愛上了他。傅傳孝也是有女朋友的。

  我無法理解這種男女關係,既然大家相愛,那何不回去了結原本那段情?為什麼偏偏要帶著罪疚去欺騙和背叛那個愛你的人?

  「因為我愛著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男人,你不是也說過,每個女人生命裡,都應該有一個楊弘念、一個徐文治嗎?」良湄說。

  「但我不會同時愛著他們。」

  「沒有一種愛不是帶著罪疚的。罪疚愈大,愛得愈深。徐文治對你的愛,難道不是帶著罪疚嗎?」

  「有罪疚不一定有愛,許多男人都是帶著罪疚離開女人的。」我說。

  「那是因為他對另一個人的罪疚更深。」

  「文治為什麼要對我覺得罪疚?」

  「他覺得他累你在外面飄泊了好幾年,如果他能夠勇敢一點,如果不是那次地震,你就不會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去紐約,這是他跟哥哥說的。」

  那天晚上,我特地下廚弄了一客義大利檸檬飯給文治,這個飯是我在義大利學到的。

  「好吃嗎?」

  「很香。」他吃得津津有味,「為什麼突然下廚,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嗎?」

  「因為我想謝謝你——」

  「為什麼要謝謝我?」

  「謝謝你愛我——」我從後面抱著他,「如果沒有了你,我的日子不知怎麼過。」

  「也許過得更自由——」

  「我才不要。」

  這個時候,傳真機傳來一封信。

  「會不會是給我的?」他問。

  「我去拿。」

  信是歌迪亞從巴黎傳真來的,她問我到巴黎開店的事考慮過沒有?她說,想替我作一個專訪。

  「是誰的?」文治問。

  「沒用的。」我隨手把信擱在飯桌上,「我去廚房看看檸檬派焗好了沒有?」

  「你要到巴黎開店嗎?」他拿著那張傳真問我。

  「我不打算去。」我說。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沒時間——」我把檸檬派放在碟子上,「出去吃甜品吧。」

  「真的是因為沒時間嗎?」

  「我不想離開你,這個理由是不是更充分?」我摸摸他的臉。

  「你不要再為我犧牲。」

  「我沒有犧牲呀。」

  「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嗎?」

  「我已經成名了。」

  「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

  「即使在那邊開店,也不一定會成名,在香港不是已經很好嗎?」

  他顯得很不開心。

  「我並沒有犧牲些什麼,我不是說過討厭別離嗎?」我抱著他,幸福地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也說過不想做一隻蓑衣蟲,一輩子離不開一件蓑衣的嗎?」

  「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我才不介意做一隻蓑衣蟲。」

  他輕撫我的頭髮說:「我不想你有一天後悔為了我,而沒做一些事。」

  「我不會。」我說。

  九六年十二月裡一個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裡,良湄來按門鈴。

  「你還沒睡嗎?」她問我。

  「沒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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