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二六


  §第四章 十分的酸和一分的甜

  「愛情有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沒有那十分的酸,怎見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原來,我們不過在追求那一分的甜。我們吃那麼多苦,只為嘗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做。」

  放棄文治,本來是為了楊弘念,可是我卻抗拒他,好像在埋怨他使我無法選擇我真正喜歡的人。我為自己所做的事慚愧,餘下的日子,我努力對他好一點。

  九一年三月,他生日那天,我耗盡所有的錢,買了一輛日本房車給他。早上,我請人把車泊在他門外,然後我裝著沒帶門匙,按門鈴引他出來。

  「生日快樂!那是你的。」我指指那輛車。

  「你為什麼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

  他沒有像我預期那樣高興。

  「想你開心一下,喜歡嗎?」我把車匙放在他手上。

  「喜歡。」他淡淡的說。

  「你不過去試試看?我們現在去兜風。」

  「這個時候很塞車的,改天吧。」

  「你是不是不喜歡這份禮物?」

  「不,我很喜歡。」他摸著我的臉說,「我明天要去洛杉磯。」

  「不是下星期才去嗎?」

  「我想早一點去。」

  「我明天去送你機好嗎?」我用雙手去揉他的頭髮、臉、眼睛、鼻子、嘴唇、耳朵和脖子。他教我,要相信自己雙手的感覺。可是,我對他的感覺愈來愈微弱。

  第二天中午,我送他到機場,他比平時多帶了一箱行李。

  「你這次為什麼帶那麼多行李?」在機場巴士上,我問他。

  他閉上眼睛,沒有回答我。

  我早已習慣他這樣鬧情緒。

  到了機場禁區,正要入閘時,他忽然跟我說:

  「那房子我已經退租了。這次去洛杉磯,我會逗留一段日子。」

  「什麼意思?」我愕然。

  「那個報告新聞的,來找過你吧?」

  我嚇了一跳,他怎麼知道的?

  「平安夜那天我看著他走進你的房子,又從裡面出來。我認得他,我不是說過我是他的影迷嗎?」

  「是的,他來過,那又怎樣?他已經走了。」

  「你時常穿著的那雙羊毛襪,就是他送的,對不對?」

  我沒回答他。

  「我猜中了。」他得意地說。

  「你想說些什麼?」

  「自從他來過之後,你就不一樣了。」

  「我不會回香港的。」

  「你的心卻不在這裡。買那麼貴重的禮物給我,是因為內疚吧?」

  我無言以對。

  「你以為我需要你施捨嗎?」他冷笑,「我才不稀罕你的內疚。」

  他把車匙塞在我手上,說:「我曾經給你機會。那輛車,我一點也不喜歡,你自己留著吧。」

  「我不會開車。」我倔強地說。

  「我也不會開車。」

  我愕住了。

  「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會開車?這麼多年了,你連我會不會開車也不知道,你只是要選一份你所能負擔的、最昂貴的禮物來矇騙你自己你很愛我。你騙不到我的,你忘了我是你師父嗎?」

  我慚愧得無地自容。

  他用手揉我的眼睛,說:「你知道嗎?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它最漂亮之處是不會說謊。世上最無法掩飾的,是你不愛一個人的時候的那種眼神。」

  我難過地垂下眼瞼。「再見。」

  他撇下我,頭也不回,走進禁區。

  是的,我忘了,他是我師父,他總能夠看穿我。

  離開機場,我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那輛車,我賣了給卡拉的朋友。一個星期之後,即是九一年的四月,我從紐約回到香港。

  良湄說好來接我機。從機場禁區走出來,兩旁擠滿了來接機的人,我看不到良湄。人群中,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文治。

  他上前,靦腆地說:「你好嗎?」

  「我們又見面了。」我唏噓地說。

  他替我拿行李,「良湄說她不能來。」

  「我說好了暫時住在她家裡。」

  「我帶你去——」

  我們坐計程車,到了灣仔一幢大廈外面。

  「她搬家了嗎?」我奇怪。

  文治笑著不說話,帶我到十二樓一個單位門前。他掏出鑰匙開門。

  一進門口,我就看到兩個約莫三呎多高的玻璃花瓶裡裝滿了七彩的玻璃珠。

  「你走了之後,我每天都買一些玻璃珠回來,到外地工作時,又買一些,就買了這許多。」他說,「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我撿起一顆玻璃珠,放在燈光下,晶瑩的玻璃珠裡有一株鋸齒狀的小草。

  「這是什麼草?」我問文治。

  「這是我在英國買回來的,裡面藏著的是蓍草。」

  「蓍草?」

  「九月的歐洲,遍地野花,暮色蒼茫中,人們愛在回家的路上俯身採摘幾朵蓍草開出的白色小花,帶回去藏在枕頭底下。英國一首民謠說:

  再見,漂亮的蓍草,
  向你道三次再見,
  但願明天天亮前,
  會跟我的戀人相見。

  「有一個傳說,對蓍草說三次再見,就能夠重遇自己喜歡的人。」他微笑說,「我試過了,是真的靈驗。」

  「你來看看。」他帶我到其中一個房間,我放在良湄家裡的縫紉機和其他的東西,都在那裡。

  「這間房子是誰的?」我禁不住問他。

  「是去年買的,希望你有一天能回來。」

  「你怎麼知道我會回來?」我哽咽著問他。

  「我並不知道你會回來,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你說分針倒轉來行走,你才會回來。」

  我拿出口袋裡的浮塵子鐘,用手調校,使分針倒轉來行走。

  「我是不是自欺欺人?」我問他。

  「不。」他緊緊地抱著我,再一次,我貼著他的肩膊,重溫那久違了的溫暖。他的肩膊,好像開出了一朵小白花,只要向它道三次再見,我就能夠跟戀人相見。

  「你願意住在這裡嗎?」他問我,「不要再四處飄泊。」

  「你不是說希望我設計的衣服在十二個國家也能買得到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