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
§第三章 祝你永遠不要悲傷 「我毫無理由地愛著另一個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會回來我身邊。我祝願他永遠不要悲傷,我期望我們能用歡愉來迎接重逢。至於在我生命裡勾留的人,我無法愛他更多。」 和楊弘念一起兩年多的日子裡,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比利時、紐約、德國、巴黎、日本、西班牙、義大利。為了工作,我和他大部份時間都在旅途上,也因此使我愈來愈相信,我們彼此依賴,依賴的成份甚至比愛更多。 楊弘念很希望能夠躋身國際時裝界,為此他會不惜付上任何代價,我們最後一次一起是在義大利。 他在米蘭開展事業的計畫遇到挫折,他帶著我,到了威尼斯。 我在威尼斯一間賣玻璃的小商店裡發現許多精巧漂亮的玻璃珠,有些玻璃珠是扁的,裡面藏著一座金色的堡壘,有些玻璃珠是用幾條玻璃條粘在一起燒的,切割出來之後變成波浪形,裡面有迷宮、有風鈴,也有昆蟲。 「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玻璃珠。」我撈起一大堆玻璃珠在燈光下細看,它們晶瑩剔透,在我掌心上滾動,彷佛真的有一座堡壘在裡面。 「你看!」我跟楊弘念說。 他心情不好,顯得沒精打采。 我把玻璃珠逐顆放進一隻長脖子的玻璃瓶裡,付了錢給店東,離開那間玻璃店。 楊弘念帶我到那間發明「天國蜜桃」的酒吧,我終於嘗到了一口最新鮮的「天國蜜桃」。 「我不會再來義大利。」他說。 「不一定要來義大利才算成功。」我安慰他。 「廢話!這裡是時裝之都,不來這裡,難道去沙烏地阿拉伯賣我的時裝嗎?」他不屑地說。 淚,忽然來了。我站起身離開。 「我們分手吧。」他說。 「什麼意思?」我回頭問他。 「你根本不愛我。」他哀哀地說。 「誰說的?」我哭著否認。 「你只是把我當作一個恩人,一個恩師。」 我站在那裡,哭得死去活來。他說得對,我們之間的愛從不平等,我敬愛他,被他依賴,但是從來不會向他撒嬌,從不曾害怕有一天會失去他。如果不害怕失去,還算是愛嗎? 「你走吧,反正你早晚會離開我。」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我走了,以後誰替你買『天國蜜桃』?」我哽咽著問他。 「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是一個很成功的時裝設計師!」他高聲叱喝我。 我跑出酒吧,奔回旅館。 我帶在身邊的浮塵子鐘,正一分一秒地告訴我,時光流逝,愛也流逝。 第二天就要回去香港了,楊弘念整夜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我在收拾行李,他回來了。 「你會不會跟我一起回去?」我問他。 他沒作聲,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我們坐水上巴士到機場,在船止,大家都沒說話,只有坐在我們旁邊的一個威尼斯人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們: 「威尼斯像舞臺佈景,遊客都是臨時演員,今天颳風,聖馬可廣場上那些正在熱吻的男女,都像在訣別——」 船到了機場。 「再見。」楊弘念跟我說。 「你要去哪裡?」我愣住。 「你昨天晚上甚至沒有擔心我去了哪裡,我還沒有回來,你竟然可以收拾行李。」他傷心地說。 我無言以對。 他留在船上,沒有望我一眼。 船在海上冉冉離去,他甚至沒有給我一個離別的吻。 威尼斯的機場也能嗅到海上的味道,我獨個兒坐在那裡,「天國蜜桃」的味道已經飄得老遠。我忽爾發現,自己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人,在離別的那一刻,我並不感到悲傷,我只是感到難過。 難過和悲傷是不同的。 悲傷是失去情人。 難過是失去旅伴,失去一個恩師。當他對我說再見,然後不肯回頭再望我的那一剎,我只是感覺他好像在跟我說: 「我可以教你的東西都已經教給你了,你走吧。」 我於是知道是時候分手了。 我毫無理由地愛著另一個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會回來我身邊。我祝願他永遠不要悲傷,期望我們能用歡愉來迎接重逢。至於楊弘念,不過是陰差陽錯,而在我生命裡勾留的人,我無法愛他更多。 飛機起飛了,我要離開威尼斯。 「你以後打算怎樣?」良湄問我。 「我寫了自薦信去紐約給一位時裝設計師卡拉.西蒙,希望能跟他一起工作。我和楊弘念在紐約見過她,她很有才華,早晚會成為世界一流的設計師。不過,我還沒有收到她的回復。」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離開了一個月,家裡亂糟糟的。 「如果真的要去紐約,要去多久?」 「說不定的,我看最少也要兩、三年。放心,如果你跟熊弼結婚的話,我一定會回來參加你的婚禮。他拿了碩士學位之後打算怎樣?」 「他說想留在學校裡繼續研究。」 「他不是想做科學家吧?」 我真的擔心熊弼。良湄已經在社會上打滾三年了,他負責商業訴訟,每天面對的,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世界。熊弼卻一直躲在實驗室裡,不知道外面的變化。 「有時我覺得他是一個拒絕長大的男人。」良湄說。 「長大有什麼好呢?長大了,就要面對很多痛苦。」我說。 「你被楊弘念拋棄了,為什麼你看來一點也不傷心?」 「我看來不傷心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