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月裡的幸福餅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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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興趣?」 「嗯。」 「好吧!」 「是關於什麼的?」 「是關於移民的。」 在剪片室裡,我坐在文治告剪接師後面,觀看文治的採訪片段。特輯探討的是當前香港人的移民問題,為了逃避九七,很多家庭選擇夫妻兩地分隔。特輯裡主要採訪兩個家庭,這兩個家庭都是丈夫留在香港,太太和孩子在多倫多等候入籍。 其中一個個案,那個孤身在香港的男人,從前每天下班後都跟朋友去飲酒,很晚才回家,太太帶著獨子移民多倫多之後,男人反而每天下班後都回到家裡等太太的長途電話。女人在冰天雪地的異國裡,變得堅強而獨立,反而男人,在耶誕節晚上,跟彼邦的太太通電話時泣不成聲,還要太太安慰他。 他太太在電話裡說:「別這樣,當初我們不是說好為了將來,大家忍受分開三年的嗎?」 男人飲泣:「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堅強的太太說:「別離是為了重聚。」 離開電視臺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我送你回去吧。」文治說。 「謝謝你。」 「你覺得怎麼樣?」文治問我。 「我在想那位太太說的話,她說『別離是為了重聚』,別離真的是為了重聚嗎?」 「以前的人,為了一段感情不離別,付上很多代價,譬如放棄自己的理想,放棄機會。現在的人,卻可以為這些而放棄一段感情。離別,只是為了追尋更好的東西。」 「我覺得那個男人很可憐——」 「是的,他太太走了後,他才發現他不能沒有她。耶誕節那天晚上,我們在他家裡陪他一起等他太太的長途電話,沒想到他會哭成那樣。他一直以為是他太太不能沒有他。下星期是農曆年假期,我們採訪隊會跟他一起到多倫多,拍攝他過去探望家人的情形。」 沒想到我剛回來,他又要走了。 「到了。」他放下我,「有什麼要我帶回來?」 「不麻煩嗎?」 他搖頭。 「我要一雙羊毛襪。」 「為什麼是羊毛襪?」 「只是忽然想到。」 「好的。再見。」 「謝謝,一路順風。」 他開車離開,轉瞬又回來。 「我剛才跟你說再見——」他說。 「是的。謝謝。」 「為什麼每次我跟你說再見,你都說『謝謝』,而不是說『再見』?」 「我不說再見的。無論你跟我說『再見』、『拜拜』或者『明天再見』,我都只會說謝謝。」我說。 星期天,在畫室教小孩子畫畫的時候,我吩咐他們畫一雙羊毛襪。 「為什麼要畫一雙襪?」班上一個男孩舉手問我。 「只是忽然想到。」我說。 真正的理由十分自私,我掛念在冰天雪地裡的他。 農曆年三十晚,我在良湄家裡吃團圓飯。 良湄問我:「畢業後你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找工作,也許會到制衣廠當設計師。」 「我哥哥要結婚了。」 「是嗎?」我問方維志,「哥哥,恭喜你,是不是跟高以雅?」 「除了她還有誰?」良湄說。 「以雅要到德國進修,一去就是三年,她想先結婚,然後才去那邊。」 「你會不會跟她一起去?」 「我會留在香港,我的事業在香港。」方維志無奈地說。 「你的意思是以雅向你求婚的嗎?」良湄問她哥哥。 「我不介意等她,但是她覺得既然她要離開三年,大家應該有個名分。」 「哥哥,以雅對你真好。」我說。 高以雅才二十七歲,她才華橫溢,條件也很好,三年後的事沒人知道,她根本沒需要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一份牽制。 「我認為她有點自私。」良湄替她哥哥抱不平,「她要離開三年,卻要你在這裡等她。你成為了她丈夫,就有義務等她,你若變心,就是千夫所指。但是她忘了是她撇下你的。」 「愛一個人,應該包括讓他追尋自己的理想。」方維志說。 「如果我很愛一個男人,我才捨不得離開他。蜻蜓,你說她是不是自私?」良湄逼我表明立場。 「德國,是很遙遠的地方啊!」我說。 「是的。」方維志說。 「相隔那麼遠,不怕會失去嗎?愛情應該是擁有的。」 「愛情,就是美在無法擁有。」方維志說。 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文治從多倫多回來,帶了一雙灰色的羊毛襪給我。 「謝謝你,很暖啊!」我把羊毛襪穿在手上,「你不是說喜歡吃印度菜的嗎?我知道中環有一間,不錯的。我請你好嗎?」我說。 他笑著說:「好呀,那邊的印度菜難吃死了。」 「那個男人的太太怎麼樣?」在餐廳裡,我問他。 「她比她丈夫堅強得多,臨行前,她吩咐她丈夫不要常常去探她,要省點錢,還叫他沒必要也不要打長途電話給她,電話費很貴。」 「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適應環境。」 「因為男人往往放不下尊嚴。」文治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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