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三個A Cup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九


  森死了,他臨死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還愛我嗎?」他期待著我說愛他,我卻冷漠地沒有回答,我想向他報復,我想他再求我,我想他答應為我離婚,我以為還有機會,以為他還會找我。我以為還有明天,明天不來,還有明天的明天──我真的痛恨自己,我為什麼對他那樣冷酷?他以為我不再愛他,他死的時候是以為我不再愛他,我太殘忍了,我為什麼不留住他?他被抬出去的時候,傳呼機不停地響,那是我,是我傳呼他。我沒有想過我們是這樣分手的。我們不可能是這樣分手的,他正要回到我身邊。

  深夜,家裡的電話響起,我拿起聽筒。

  「喂──是誰?」

  聽筒裡沒有傳來聲音。

  「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我。

  「是誰?」我追問。

  我覺得是森,是他在某個地方打電話給我。

  「我愛你。」我對著聽筒說出我還沒有對他說的話。

  那個人掛了線。

  我是在做夢還是森真的從某個地方打電話給我?

  我抱著電話,電話一直沒有再響起。

  天亮,我打電話給蔣家聰。

  「我想看看他。」他說。

  「這個有點困難,屍體在殮房裡。」

  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屍體」來形容森,是的,是「屍體」,在短短兩天內,他變成「屍體」。

  「我要見他,他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我說。

  「不是吧?」他嚇了一跳。

  「請你想想辦法。」我哀求他。

  「他的家人準備在下星期三出殯。」

  「在哪裡?」

  「他太太會出席,如果你在靈堂出現的話,不太方便。」

  「我要去。」我說。

  「這樣吧,」姓蔣的說,「在出殯前夕,我找一個空隙,讓你見見阿唐最後一面,好嗎?」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星期二下午,我打電話給蔣家聰。

  「是不是可以安排我見一見森?」我問他。

  「晚上八時,在我公司樓下等,好嗎?」他說。

  我在七時十五分已經到達,我想儘快見森,我曾經在這裡等他,看著他出來,他不會再在這個地方出現了。

  蔣家聰在八時正出來。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他說。

  「為什麼?不是現在就去嗎?」

  他沉吟了一會。

  「你無法調開他太太,是不是?」

  「對不起,阿唐昨天已經出殯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說明天啊!」

  「是突然提前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周小姐,阿唐的太太不會離開靈堂的,他的家人也會在那裡,你何必要去呢?你受不住的。」

  「原來你是故意騙我!我不應該相信你!」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樣無助,我竟然無法見到他最後一面。我連這個權利都沒有,我是一個跟他睡了五年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騙我?」我扯著蔣家聰的外套,我恨死他。

  「周小姐,我只是不想你難過,阿唐也是這樣想吧?人都死了,見不見也是一樣,如果在靈堂發生什麼事,阿唐會走得安樂嗎?」

  「他的墳墓在哪裡?我求你告訴我。」我哀求蔣家聰,他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

  「他是火葬的。」他說。

  「火葬?為什麼要火葬?」

  他們竟然連屍體也不留給我。

  「骨灰呢?他的骨灰呢?」我問蔣家聰。

  「放在家裡。」蔣家聰說。

  放在家裡?那我豈不是永遠也不能見到森?見不到最後一面,見不到屍體,也見不到灰燼。他就這樣灰飛煙滅,不讓我見一眼。

  「對不起。」蔣家聰跟我說。

  我沒有理會他,我早就不應該相信他,如果森在生,知道有人這樣欺負我,他一定會為我出頭的。

  我回到以前的家。

  郭筍來開門。

  「周小姐,是你?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

  「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

  我走進屋裡,這裡的佈置和以前一樣。我和森睡過的床依然在那裡,我倒在床上,爬到他經常躺著的那一邊,企圖去感受他的余溫。

  「可以把這間屋賣給我嗎?我想住在這裡。」我說。

  「這個──」

  「你要賣多少錢?我可以付一個更好的價錢,求求你!」我哀求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後悔賣了這間屋。」

  「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做,沒問題。」

  「真的?」

  「我想你一定有原因吧。」

  「明天我去拿錢給你。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這裡嗎?」

  「當然可以,反正我也是一個人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銀行查查戶口有多少錢。我的戶口只有三百多元。那二百八十萬呢?森兌現了那張支票?我到櫃檯查核,那張支票是昨天兌現的。

  森不可能在死了之後還可以去兌現那張支票,是誰把那張支票存到他的戶口裡?除了他太太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她竟然在森死後兌現了那張支票。

  「我沒錢,不能買回這層樓。」我打電話告訴郭筍。

  我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那片地和那頭小牛雪堡。

  我去綠田園探望雪堡。

  「你想到要種什麼菜嗎?」那位李小姐問我。

  我搖頭。

  「春天就要播種了。」她說。

  春天?春天好像很遙遠。我抱著雪堡,它在森死前的一晚出生。森在它還在母腹裡的時候把它留給我,它離開母腹,他卻灰飛煙滅。

  我緊緊地將它抱在懷裡,它是森留給我的生命,是活著的,剛剛來到這世界。他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份有生命的禮物。生和死,為什麼一下子都來到?

  我身上的傳呼機響起,把雪堡嚇了一跳,是游潁和徐玉輪流傳呼我,我放下雪堡,打電話給遊潁。

  「發生什麼事?你這幾天不上班,又不在家,傳呼你又不覆電話,還以為你失蹤了,我們很擔心你。」遊潁說。

  「森死了。」我說。

  「怎麼會死的?」她不敢相信。

  「已經火化了,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鶴數。」

  「那是什麼地方?你不要走開,我立即來找你。」

  我抱著雪堡坐在田邊,天黑了,我看到兩條黑影向我走來,是游潁和徐玉一先一後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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