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流浪的麵包樹 | 上頁 下頁


  從來沒有養過魚的我,並沒有想到養魚是那麼困難的。

  第一次買回來的兩條魔鬼魚,三天之後便死了。

  「可能是魚缸裡的鹽分調得不好。」杜衛平說。

  再買回來的兩條魔鬼魚,也相繼死去。

  「不如買一些比較容易養的金魚吧。」杜衛平勸我。

  「不,我就要養這個。」我說。

  後來買的藍魔鬼魚,也總是活不長。每個夜裡,我戰戰兢兢地呆在魚缸前面,久久地凝望著缸裡的魚,確定它們是鮮活的,才敢上床睡覺。

  可是,昨夜鮮活的魚,第二天早上卻沉睡了。

  我啃了很多關於養熱帶魚的書,到水族館去,向養過藍魔鬼魚的人討教,自以為已經有些把握了,可是,正如杜衛平說,有些人有本事養死任何生物。

  我有很多理由去放棄,只是,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很容易放棄的人。

  ***

  後來,我又買了兩條藍魔鬼魚。他們身上的藍色,漂亮得像天朗氣清的晚空。我夜夜守候直至疲倦,每天早上起來看見它們依然活著,便是最大的快樂。

  「這一次應該沒問題了。」杜衛平說。

  然而,一天晚上,其中一條藍魔鬼魚反了肚,我用魚網去碰它,也沒法再把它喚醒。

  我爬上床,用一床被子裹著自己,沮喪地呆望著天花板。杜衛平說得對,也許我該養別的魚。

  第二天早上,當我走到魚缸前面,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那條反了肚的藍魔鬼魚竟然活潑地在魚缸裡游來遊去。

  「是不是你換了我的魚?」我問杜衛平。

  「我怎可能一夜之間找一條魔鬼魚回來?聽說有些魚反了肚之後又會奇跡地活過來。」杜衛平說。

  我怔怔地看著那條死而復活的藍魔鬼魚,它讓我知道不該絕望。

  這一缸魚,我養到如今。到水族館去的時候,反而有人向我討教養藍魔鬼魚的心得。我終於明白,所有的心得,都是戰戰兢兢的歷程。當時忐忑,後來談笑用兵,就像曾經深愛過的人,才明白孤單是一種領悟。

  ***

  餐廳的入口有輕微的騷動,每個客人都朝那個方向望去,我知道是葛米兒來了。果然是她,她染了一個泥鰍色的短髮,發根一撮一撮的豎起,活像一個大海膽。

  「漂亮嗎?」她坐下來問我。

  「我只可以說是勇氣可嘉,你一向如此。」我說。

  「你的髮型太保守了,老早該換一下。」她說。

  我笑了笑:「我把創意留給我的書店。」

  「來的時候,我想到一個很好的點子!」她說。

  「什麼點子?」

  「下次歌迷會,在你的書店舉行,不就可以替書店宣傳一下嗎?」她興奮地說。

  「拜託你千萬別來!你的歌迷會把我小小的書店擠破,你饒了我吧!」我說。

  「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呢!」

  「當我將來有一家很大的書店,你再來開歌迷會吧。」

  「那好吧!杜衛平呢?我想知道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杜衛平走過來,看到葛米兒的頭髮,不禁朝我笑了。

  葛米兒風騷地向杜衛平拋拋眉眼,問:「漂亮嗎?」

  「我們今天正好有海膽義大利面,跟你的髮型很配合。」杜衛平說。

  「什麼嘛!海膽哪有這麼漂亮!你跟程韻真是一夥的。對了,可不可以換一張大一點的桌子給我們?」

  「我們不是只有兩個人嗎?」我問。

  「不,還有六個人來。」

  「六個什麼人?」

  「當然是男人。」

  「你為什麼找六個男人來?」

  「介紹給你的呀!」

  「也不用六個吧?」

  杜衛平搭嘴說:「她知道你挑剔。」

  「多些選擇嘛!我讓你先選,然後我才選。怎麼樣?夠朋友吧?」

  「當然應該先讓我選,我年紀比你大。」

  「談戀愛是很快樂的!我只談快樂的戀愛。」她一邊把麵包放進口裡一邊說。

  戀愛對於葛米兒,便像她吃麵包一樣,只挑她喜歡吃的,只吃她想吃的部分,吃不完的,可以放回籃子裡。真想知道,她住的那個島國,是不是每個人都如此簡單快樂?假如真的是,我便放心了。那片地方,是永恆的樂土,就像她從前告訴過我,在斐濟,每逢月滿的晚上,螃蟹會爬到岸上,比目魚也會遊到淺水的地方,天與海遙遙呼應,在那樣的夜裡,我們看到的,是同樣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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