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出走了 | 上頁 下頁


  「尼姑太便宜你了。變成每天找男人的蕩女,才是對你最大的報復。起碼,你會每天內疚,每天為我誦經來減輕你自己和我的罪孽。那樣的話,你雖然在寺院裡,我卻沒有一天不在你心裡。對嗎?」

  「你這麼毒,出家的應該是你!好吧,為了你的貞潔,我是不會跑去當和尚的。」

  雖然他是這樣說,可是,我真的害怕他會撇下我去當和尚。他這個人,什麼怪事也可以做出來。如果林方文真的跑去做和尚,了卻塵緣的,不是他,而是我。雖然七日和尚不用剃度,林方文還是把頭髮刮得很短。他說,這樣可以更投入出家人的生活。

  他離開了我的那幾天,我的生活也平淡如水。像青菜豆腐一樣的日子裡,我每一刻也在思念著他。他習慣嗎?他會愛上那種生活嗎?他會不會被一個大師點化了,從此離我而去?要是他走了,我怎麼可能變成蕩女呢?我騙他罷了。可是,我也不可能變成尼姑。怎麼可以從此跟他碰面而好像不相識呢?我做不到。

  ***

  跟裘蒂之見面的時候,她問我:

  「有七日尼姑嗎?」

  「好像也有的。」我說。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也想短暫出家嗎?」

  「可以乘機減肥嘛!」她說。

  我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人放下了一段塵緣,從臺灣老遠跑到印度一所寺院出家,卻在那裡碰到一位僧人。這兩個人,原來是前世的情人,孽緣未了,雙雙還俗,做了夫妻。最可憐的,是那個當為了成全她而讓她出家的男人。

  「兩個人一起,到底是塵緣還是孽緣呢?」我問。

  「有些是塵緣,有些是孽緣,這就是人生吧!」裘蒂之說。

  過了一會,陳祺正來接我們去吃飯。

  「喜歡吃什麼?」陳祺正問我。

  「吃素好嗎?」我說。

  他們兩個人,同時怔怔的望著我,流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算了吧!我們去吃肉,我吃林方文的那一份。」我說。

  ***

  林方文真的只去七天才好。短暫出家結束的那一天,林方文從寺院回來。他瘦了一點,也蒼白了。我跳到他身上,問他:

  「是不是七情六欲也沒有了?」

  「誰說的?」他緊緊地摟著我,用舌頭俏皮地舐我的鼻子和嘴巴。

  我望著他。這七天來,我多麼思念他。他知道嗎?

  「為什麼不索性去七七四十九天?」我問他。

  「你以為我不想嗎?」

  ***

  他開朗了,是已經找到了靈感吧?

  他說,在寺院時,師父講了一個佛經上的故事:一個女人,因為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所以想要離棄丈夫,於是設計假死。她串通了別人,買了一具女子的屍體,讓她的丈夫相信她已經死了。

  她的丈夫傷心欲絕,只好把屍體火化。然而,他太愛她了,因此成天把她的骨灰帶在身邊,這樣的深情感動了他的妻子。她離開了情夫,想要回到他身邊。

  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丈夫的身後,叫喚他的名字,期待看到他既驚且喜的神情。然而,當她的丈夫轉過身來看到她,只是淡漠的問她:「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呀!」她說。

  「不,我的妻子已經死了!而且是我親手把她火化的。」她的丈夫堅定的說。

  「那不是我,我根本沒有死呀!」女人幾乎快要崩潰了。他這樣愛我,怎會忘記我的容貌呢?

  然而,無論她怎樣解釋,她的丈夫終究不相信跟前人便是他的妻子。

  愛,是不能被試探和考驗的。背叛丈夫的妻子以為她可以理所當然的安排丈夫的感情。可是,對傷心的丈夫來說,愛情或許已隨謊言消逝。

  愛會隨謊言消逝嗎?後來,我知道是會的。從寺院回來之後,林方文寫了好幾首歌,唱片公司認為那些歌曲有點曲高和寡,想他修改一下。他一個字也不肯改。他們說:「為什麼不繼續寫以前那些歌呢?最好不要改變。」

  林方文努力去突破自己,他們卻嫌他太突破了。

  那天晚上,他在錄音室裡跟葉和田吵得很厲害,我站在外面,隔著玻璃,聽不到他們吵什麼。林方文從裡面沖出來,頭也不回的走了,我連忙追上去。

  他一個人走在路上,我看得見那個背影是多麼的頹唐。他曾經寫過的、那些感動過無數人的歌,就在那一刻,一首一首的在我心中流轉。我默默的、遠遠的走在他後面,我不知道我可以為他做些什麼。我是多麼的沒用。

  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之後,他忽然轉過身來,微笑著問我:

  「你為什麼走得這麼慢,老是在我後頭?」

  「我不知道怎樣幫忙。」我說。

  我多麼希望我是個溫柔的女人,在這個時刻,能夠對他說一大串安慰的說話。可惜,我從來不是。

  「沒事吧?」他反過來安慰我。

  「你是最好的。」我告訴他。

  他笑了:「每個女人都認為她所愛的男人是最好的。」

  「我不是盲目的。」我說。

  「盲目又有什麼不好呢?只要是自己所愛的人,他的一切都是好的。這種盲目,是多麼的幸福?人若能夠盲目一輩子,也就是矢志不渝了。」

  「但你的確是最好的,這方面,我不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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