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出走了 | 上頁 下頁


  「一直能夠為你寫除夕之歌。」他說。

  我以為他的夢想應該是遠大許多的。我沒想到,他的夢想是那麼微小。

  「這個夢想一點也不微小呀!是很大的一個考驗。」他笑了笑。

  「你又有什麼夢想?」他問。

  「一直聽你的除夕之歌。」我說著說著,眼睛也濕潤了。不知道是被他感動了,還是被自己感動?

  ***

  那是一個多麼奇怪的晚上?我們笑了,又哭了,然後又笑了。歲月流逝,不變的夢想,是能夠擁抱自己心愛的人,也擁抱他的微笑和哭泣。有一天,當我年老,有人問我,人生的哪一段時光最快樂,也許,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十多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愛情還沒有來到,日子是無憂無慮的;最痛苦的,也不過是測驗和考試。當時覺得很大壓力,後來回望,不過是多麼的微小。

  當愛情來臨,當然也是快樂的。但是,這種快樂是要付出的,也要學習去接受失望、傷痛和離別。從此以後,人生不再純粹。那就好比一個女人有時候會懷念她的童貞,那並不代表她不享受和她心愛的男人同床共枕。

  童貞的歲月裡,即使愛上了一個男人,也是輕盈的。後來,當我們成為女人了,所有的愛情,也都沉重了一些,變得有分量了。這個時候,我們不僅用心,也用身體去愛一個男人。我跟這個男人,有了一點血肉的牽繫。

  裘蒂之很早就跟她的初戀情人鄧初發睡了。那個時候,我和沈光蕙簡直有點妒忌了。我還沒有遇上心愛的男人,還沒有和他睡,我怕我會變成老處女。那時的想法多麼可笑?

  後來,我們都和自己喜歡的人睡了。裘蒂之常常說,她不過是比我們「早登極樂」。

  這個曾經是沒有男人便不能活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夢想了。她在律師行當秘書,同時報讀了大學的遙距法律課程,已經是第二年了。一切順利的話,還有三年,她便會成為律師。她從小就想當律師,她念書的成績也很好,後來因為拼命的戀愛,才會考不上大學。

  「要把逝去的光陰追回來。」她是這樣鼓勵自己的。

  逝去的光陰,是可以追回來的嗎?我想,過去的戀愛,無論是悠長的還是短暫的,是甜美的還是糟糕的,終究使我們變得堅強。流逝的光陰,也有它的作用。這一天,裘蒂之剛剛考完試,她約了我和沈光蕙到她家裡吃飯。房子是她去年租的。一個人住,可以專心讀書。她忙得很,我們相聚的時光比從前少了許多,所以,每一次見面,也格外珍惜。沈光蕙在測量行的工作也忙,去年,她跟那個有婦之夫分手了。

  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的?當那段婚姻變得沉悶了,他們會出去找一段愛情,愛得死去活來。一旦被妻子發現了,他們便會垂頭敗氣地回家。在選擇的天平上,是從來不公道的。他們不會跟那個第三者離家出走。

  沈光蕙來到的時候,興奮地問我們:

  「你們猜到剛才碰到誰?」

  「誰?」我問。

  「王燕!」她說。

  王燕是我們中學時的輔導主任,她是個臉上有鬍子的老處女。她自己的貞潔是女學生的貞潔,是她一生捍衛的東西。

  「她跟一個男人一起,態度很親昵呢!」沈光蕙說。

  「真的?」我和裘蒂之不約而同地尖叫。

  「那個男人還長得真不錯呢!」沈光蕙恨得牙癢癢。

  「會不會是男妓?」裘蒂之一邊做蘋果沙拉一邊問。

  「那個男人看來有四十多歲了,男妓沒有這麼老吧?」沈光蕙說。

  「你不知道有老妓的嗎?」裘蒂之說。

  「可是,」我說:「既然找男妓,總該找個年輕一點的吧?」

  「老妓有老妓的長處。」裘蒂之煞有介事的說,「想王燕這座死火山,年輕的小夥子也許沒辦法把她燃燒。」

  對性的熱切這方面,裘蒂之是無論如何也改不了的。

  「那個男人看來不像男妓呀!」沈光蕙說,「沒想到王燕也可以談戀愛。為什麼那些長得難看的女人,往往也會找到一個長得不錯的男朋友?」

  裘蒂之一邊吃沙拉一邊說:「因為她們有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我們的條件太好了,我們才不肯去追求和討好一個男人。這些女人會跟自己說:『好歹也要結一次婚!』她們有一股無堅不摧的意志力。」

  「是的,好歹也要結一次婚。」沈光蕙說。

  「你想結婚嗎?」我問。

  「我現在連男朋友也沒有,怎樣結婚?結婚也是好的,成為了一個男人的妻子,那麼,即使他曾經愛上了別的女人,他始終還是會回家的。」

  「我們三個之中,誰會首先結婚呢?」裘蒂之問。

  「是你嗎?」我笑著問。

  「雖然陳祺正會是一個很不錯的丈夫,但我還要念書呀!在成為律師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嫁的。」她說。

  陳祺正是裘蒂之現在的同學,他們交往一年多了。他是一位中學教師。跟裘蒂之所有的舊情人比較,他是最好的了。裘蒂之會跟一位老師戀愛,在從前是沒法想像的吧?

  「會不會是你和林方文?」沈光蕙說。

  林方文是不會想結婚的吧?他是個寧願擁抱自由和孤獨也不願意擁抱溫暖家庭的男人。他從來沒有向我求婚。有時候,我會恨他不向我求婚。我不是要他真的跟我結婚,我只渴望他是曾經有一刻想為我捨棄自由的。我想聽聽他怎樣向我求婚,那些甜蜜的說話,用來留個紀念也是好的。

  像林方文這樣的男人,求婚時一定不會說:

  「嫁給我吧!」或者是「讓我照顧你一輩子!」這些說話吧?對他來說,都太平凡了。

  裘蒂之臉上帶者飽曆滄桑的微笑說:

  「陳祺正也有向我求婚,那是我們親熱時說的。有哪個男人不曾在床上對自己擁抱著的女人用最甜蜜的言語求過婚呢?誰又會當真呢?那不過跟愛撫一樣,使性愛更加美妙。」

  可是,林方文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愛撫。真的恨他呀!卻又明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情最深處,恨也是柔的。沈光蕙並不是沒有人追求的。有一個男同事很喜歡她,可惜,他比她小三歲,而且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那是小童軍呀!有什麼不好呢?」裘蒂之說。

  沈光蕙搖了搖頭:「我不想當童軍領袖呀!」

  「你喜歡他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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