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麵包樹上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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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多瞭解女人。」 他把手伸過來:「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 「為什麼要給你?」 他竟然很快便把手縮回去。他應該多問我一次。 下課後,我以為他會約我吃飯,他竟然匆匆說了一句:「我會找你!」便跑回宿舍。 週末和周日,我守在電話旁邊,地久天長,等待一個人的聲音。他要是想找我,一定可以從其中一個同學手上拿到我的電話。可是,他沒有找我。 星期一,我在課室外碰見他,故意不去望他。 「今天有空一起吃午飯嗎?」 「沒空。」我說。 他的樣子很失望,看來他不打算再求我。 「哦,慢著,你說午飯?午飯我有空,我以為你說晚飯。」我想跟他一起,唯有自己打圓場。 我們長途跋涉去淺水灣吃漢堡包。 「可以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嗎?」他說。 「你不知道嗎?」 「你沒有告訴我。」 「你沒有去查?」 他搖頭。我常常以為,他喜歡我,該千方百計查出我的電話,那是一個男人愛慕一個女人的表現。後來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那類男人,他要女人付出。 班上的人開始知道,我和林方文談戀愛。他們也猜到,他是近日很紅的填詞人林放。 消息很快傳到樂姬耳裡,一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她,她跟我說: 「聽說你跟才子談戀愛?」 我看得出她眼裡的妒忌,她以為但凡出色的男人都應該追求她。林方文追求我,是沒有遇上她而已。 終於有一次,給她碰到我和林方文一起。我看到她特意從老遠跑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則特意不介紹林方文給她認識,我一定要捍衛我的初戀。 「她是誰?」林方文問我。 「我的中學同學,很漂亮吧?」我試探他。 他沒有理會我。 我們常常那樣鬥嘴,他永遠是愛理不理的,他只會對他頭上那頂鴨舌帽堅持。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卅一日,我們相約在卡薩布蘭卡吃飯慶祝新年。我聽迪之說,那裡可以跳舞,所以當林方文問我想到那裡度除夕,我便選卡薩布蘭卡。 除夕晚上我等了五小時,還沒有看見他。駐場歌星倒數十秒迎接一九八七年,普世歡騰,我氣得一個人在哭。他會不會從此不再出現? 他在十二時十五分來到,安然無恙。他坐下,我立即起身離開。 他拉著我問:「你去哪裡?」 「你現在才來?」我流著淚質問他。 「我在錄音室。」 「你忘了我在這裡等你?」 「忘了。」 他竟然那樣回答我!我無法不承認,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而已,他根本不在乎。我掩著臉沖出去,他在餐廳外拉著我,把一張歌譜塞在我手裡:「這首歌是我為你而寫的。」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支樂風牌口琴,吹奏一首歌—— 「告訴我,我和你是不是會有明天? 時間盡頭,會不會有你的思念? 在你給我最後、最無可奈何的嘆息之前, 會不會給我那樣的眼神——最早,也最迷亂? 深情是我擔不起的重擔,情話只是偶然兌現的謊言。 因為你,我甘願冒這一次險,即使沒有明天——」 感動是一座熔爐,燒熔我的心,逼出眼淚,即使用一雙手去接,也接不住。 「為什麼要寫這首歌給我?」 他沒有回答我。我忘了,他不一定回答問題。 我心裡有說不盡的歡愉,天的遙遠地的遼闊,海的深沉山的高峻,也比不上天地裡有一個男人,為我寫一首歌。 他抱著我,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 「我害怕你永遠不會再出現!」 「怎會呢?」他吻我。 「新年快樂!」他跟我說。 「新年快樂!」我說。 一九八七年的一月一日,我們在海邊等待日出。我漸漸瞭解,我正愛著的人,是一個很難讓我瞭解的人。他會忘掉我在等待他,卻為我寫一首歌。聽到那首歌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對我那樣情深。他有本事令我快樂,也最有本事令我流淚。 「在我之前,你有要好的女朋友嗎?」我問他。 他點頭,我很妒忌。 「你有送歌給她嗎?」 他沉默。 「日出了,你看。」我拉著他的手。 是的,日出了,我和林方文會不會有明天? 「深情是我擔不起的重擔, 情話只是偶然兌現的謊言。」 ——這是不是林方文要對我說的話?他是個悲觀的男人。女人最害怕遇上悲觀的男人,她要用雙倍的愛心來呵護他。她的喜怒哀樂,都由他操控。 但,即使沒有明天,他是陪我看一九八七年第一個日出的男人。 一天,我陪林方文一起去看歌星錄音。在錄音室裡,我第一次見到林正平,他不知道我是迪之的好朋友,用深情的眼神望著我。我想起他跟男人搞在一起的事,有點作悶。 「林放的情歌寫得很好,能感動很多女人。」林正平對我說。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稱讚林方文的深情,抑或想提醒我,林方文寫過很多情歌給其他女人? 我和林方文一起離開錄音室的時候,已是深夜,他一直不說話,大概是他的悲劇人物情緒又發作。 「你跟林正平很談得來吧?」他幽幽地說。 原來他妒忌。我突然覺得很快樂,他妒忌我和另一個男人談話,他不是一直都愛理不理的嗎? 「你妒忌?」我試探他。 「林正平不是一個好男人。」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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