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藍蝴蝶之吻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雨從來不會打在他頭上,因為雨看見他的眉目已經傻了眼。風從來不會吹亂他的頭髮,因為風捨不得。他所到之處,星星不在天空,而在他頭頂偷看他的容貌。」

  「你說得太空泛了!」妙妮投訴。

  貝貝索性說:「就像藍月兒反串。」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坐在最後排的但夢三心裡微笑,他能想像幾百年前那個吸血鬼長得有多麼美,貝貝的故事才剛開始,他已經愛上了。

  貝貝接著說下去:「一天,吸血鬼被吸血鬼獵人追殺,逃命到一片楓林,楓樹精靈愛上了他,把他藏在樹的根節裡,避過了獵人的追殺。獵人走了之後,吸血鬼還一直留在那片楓林裡。他愛上了美麗的楓樹精靈,楓樹精靈也為他放棄了永生……」

  【吸血鬼不是也有永生嗎】妙妮禁不住問。

  「那不一樣。」妙葉搶著回答說,「精靈的永生是天堂的永生,非常幸福。吸血鬼的永生是在地獄輪回,沒有任何快樂可言。」

  「只要不死就好了。」妙妮說。

  貝貝繼續說:「但是,吸血鬼始終是吸血鬼,吃血維生,一天夜裡,他竟忍不住吸了妻子的血。他後悔已經太晚了。楓樹精靈傷心欲絕,但精靈縱然被吸了血也不會變成吸血鬼,而是一夜之間衰老,爾後死亡。鑄成大錯的吸血鬼,這時用指甲割破自己的喉嚨殉情。他的血瞬間把原本綠色的楓葉染紅,從此以後,楓葉都是紅色的,那是吸血鬼的顏色。聽說,吸血鬼和精靈的幽靈還住在楓林裡。」貝貝順手指向岸上的一片楓林說。

  「貝貝,你說得很恐怖呢!」妙妮喝一口酒壯膽。

  但夢三這時已經悄悄溜到大寢室外面,他拿著昨天在綠發老女巫那兒買的洋囡囡,等藍月兒醒來送給她。

  他耐心地等著,想像她待會兒看到可愛的洋囡囡會幸福地笑起來。她很少笑。終於,他看見她從大寢室走出來,身上披著斗篷,一臉憂愁,行色匆匆,他連忙把那個洋囡囡藏在背後。

  「有事嗎?」他關切地問。

  「我去見一個朋友。」她邊說邊拉起帽兜遮光。她很少這麼早起來,但她得去看看燕孤行,小蝙蝠和幻星告訴她,他病了。

  她先去了大媽媽的艙房那兒,問她要了些退燒的草藥。

  大媽媽把藥裹好,問她說:「是昨天闖進歌廳來的那個小丑吧。」

  藍月兒點點頭,心裡暗忖,大媽媽真厲害,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她那雙眼睛。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大媽媽比吸血鬼還要聰明,不像是一個普通人。

  大媽媽把藥放到她手裡,說:「快去吧,你朋友病得很重,他在等你,他一直都等你。」

  她接過藥,感激地看了大媽媽一眼,匆匆出去。

  大媽媽想起了母親以前跟她說過,要是楓葉一夜之間開遍,那兒會有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發生。她剛剛在藍月兒臉上看到了愛情,那種會使任何一個女人變得心軟的愛情,然而,她也看到了藍月兒和那個小丑的結局比楓葉淒涼。

  12

  藍月兒把草藥放在斗篷裡,打開一把紅傘,走下橋板,穿過楓林,往城裡去。她是半人半吸血鬼,不像吸血鬼,只能晝伏夜出。但是,陽光始終是個傷害,她走在日光下,必須用傘子遮陽光,無法飛翔,也無法召喚蝙蝠。幻星和火焰,只能像人那樣一步一步走。而且,曾經暴露在大白天的身體,到了夜裡,皮膚像被千百條小惡蟲螫咬,骨頭發顫,渾身哆咳,腸子都萎縮,那是很痛苦的一種感覺。

  但她還是出去了。紅傘消失在楓林裡,她來到「楓葉。」旅館燕孤行的房間,嗅到空氣中一股酸酸的汗味。他躺在床板上,人迷迷糊糊的,並不知道她來了。她坐在床邊,冰冷的手按在他額頭上,他正在發高燒,渾身發燙。她撫他的臉時,他張開眼睛,身體皺縮了一下,輕微顫抖,喚道:「小不點。」聲音聽起來像夢中的囈語。

  她微微笑起來。多少年了,沒人喚過她這個名字,渺渺天地問,只有燕孤行會這樣叫她。

  她一匙一匙地喂他吃藥,悄聲對他說:「吃了藥就好。」又噘著嘴說,「這是懲罰啊!誰叫你假裝不認識我。」

  等他吃過藥,她讓他躺平,從他身上脫下被汗水滲硬的衣服,為他抹身。他沉睡不醒,脆弱至極。她看著他那張俊秀的臉,沒有了油彩,也沒有了長統帽和小丑的紅鼻子,他再也躲不了。她想:他真傻!竟然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也真是冒失,竟吸了他的血。人家是不打不相識,她和他是吸血重逢,就像一個傻氣的小偷無意中偷了舊相識的錢包。

  等他醒來,她要問他這些年來發生的事,他為什麼會扮成小丑到處去賣音樂盒?她離開了床,走到桌子那邊,拿起那個藍蝴蝶音樂粉盒,好奇地打開來,音韻流曳,她聽到「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

  的樂音。那不就是她喚羊兒歸來的歌嗎?

  連她自己都幾乎忘了這首童謠。她看著沉睡的他,他一直在等她嗎?她想起他們一起去找半個蘿蔔,遇到八隻蹄子的羊,帶著它到處表演跳圈圈,說好要去花開魔幻地……

  一首歌,穿過多少歲月在她心頭裡迴響?

  待他醒轉,她會對他說:「哼!你用了我的牧羊歌!」

  到時候,為了賠罪,他會把這個粉盒送給她。

  她又喂他吃了一次藥,為他抹汗,坐著陪他。那套撒滿星星的小丑服掛在床邊,肩線綻了邊,看上去很襤樓。她脫下身上的斗篷,穿上那身小丑服,打開桌上的一個小木盒,將放在裡面的油彩往臉上塗,塗得像他,然後畫一個大嘴巴,夾上紅鼻子,最後,她戴上那頂有他頭髮味道的長統帽,在鏡子裡看到一個很有趣的自己,除了身上的衣服松垮垮,她看起來就像燕孤行。

  她坐在他床邊,兩條腿快樂地搖晃。等他醒轉過來,張開眼睛看見她,以為看到自己,一定嚇死他。

  日落了,她打開窗,一隻灰色小蝙蝠飛到窗外,看見她,竟認不出她來,停駐窗邊遲疑。

  「蝠兒,是我!」她對小蝙蝠說。

  小蝙蝠輕輕哪瞅了一聲,鼓翼進來,倒掛在木椽上,像個小布袋。這只小蝙蝠是她馴養的,雖然也吃血,卻純真又聰明,不像大蝙蝠那麼兇猛。她喜歡把它留在身邊,喚它「蝠兒。」,它和她心靈相通。

  怕他醒來看不見東西,她向桌子上一盞小油燈輕輕吹了一口氣,裡面的燈心革被火燃亮了。她回過頭來的時候,燕孤行剛好微微張開眼睛,他看到她,以為是自己,人不是死了才會看到自己嗎?他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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