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小嫻 > 藍蝴蝶之吻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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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已經聞到了她曾熟悉、而在回憶中漸漸化為宛如塵世的一股氣味。 是他嗎?所以他身上的血才會有往事的滋味? 終於,她在霧中看到他了,他小貨攤上的音樂盒在他走在一條凸凹不平的石子路時丁丁作響,像風吹動了重聚的風鈴。她宛若蝴蝶落下,翩然棲在一個拐彎處等他。 她突然在他面前出現,嚇了他一跳。 「小丑,我們是不是認識的。」她帶著微笑問他,隔著蒼茫世事,也隔著闊別多年卻未曾陌生的一種感情。 他望著她,臉上沒有她期待的那份喜悅,反而淡然說:「姑娘,我從沒見過你。」 白色夜霧在兩張臉孔間漂浮,她失望的眼睛朝他看。她不相信他。他長大了,聲音也改變了,臉上塗滿油彩,但那雙澄澈的眼睛沒有改變,她也沒有錯間他的味道。他又為什麼要說謊? 「你很像我一個朋友。」她試探他說。 他笑得很開心,不是真的笑,而是那個誇張的小丑嘴巴給人的錯覺。 「你那位朋友也是小丑。」他問她說。 「不,他不是小丑。」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卻沮喪。他愈是否認,她愈肯定是他。 他本來可以就這樣脫身,跟她說一聲再見,然後打她身旁走過,明天就離開,也許從今以後不會再相遇,直到老死。畢竟,她只是他童年的一個夥伴,人長大了就不一樣,不再純真和簡單。 然而,看到她失望的神情,他心裡突然覺得不舍,竟問她:「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經常到處去,也許可以替你留意一下。」 她抿抿嘴唇,看穿他,卻不揭穿他,像低語般說:「他叫燕孤行。」 他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道出來,覺得心裡難過。這些年來,人家都只叫他小丑,好像他是個沒名字的人似的。 「我會記住。」他回答她說,心裡留戀不去。 「他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藍月兒的朋友。」她突然問他,眼睛直直盯著他。 「這個我不知道。」他立刻回答她,毫無破綻。 他為什麼不認她,眼裡卻又有愧疚的神情?她不瞭解,只知道他此刻很堅定。 「要是你有機會碰到他,請告訴他說,有一位叫藍月兒的朋友問候他。她找他很久了,以為他死了。」 「好的,我會告訴他。」他花了很大努力,才能不帶悲喜地回答。原來,她以為他死了,那樣也好,那個結局比較不遺憾。 她卻突然又說:「我這位朋友做的風箏能飛到很遠的天空。」 「好了,姑娘,我統統都會告訴他。再見了。」他匆匆說。再留下來,他會露出破綻,讓自己成為一個失敗的撒謊者。想到這裡,他打她身旁走過,遁入濃霧的長巷裡。 她側過身子讓他通過,清亮的眸子朝他看,終於失望地對那霧中的背影喊了一聲:「小丑……」「什麼事?」他止步不前,卻沒回過頭來。 「你還是不要告訴他,你見過我。」快快的聲音說。 「為什麼?」他凝在那兒。 「也許他已經把我忘了。」她這話不是要說給燕孤行聽,是要說給小丑聽。 他驀然回首,已經失去了她的形影,她好像是突然不見的,連腳步聲都沒有。 夜霧如雨露潮濕,他孤零零地走在巷子裡,覺得心裡沉沉的一擔離情。一隻灰色小蝙蝠在他頭上無聲地張開皮翼,為他擋住了霧水,他沒注意,小蝙蝠黑亮的眼睛卻看到了他臉上的落寞。前面的濃霧裡亮著一顆星,像花,有枝有葉,似真還假,他想起她說過,天上的星星是地上花兒的影子,霧中的星花卻像離別的嘆息。他把他們的重逢幻想過許多遍,只是從來沒想過會像今天晚上這樣,近鄉情怯。 在歌臺上那短短的一瞬,在那個拐彎處相見爭如不見的幾句淒涼說話,使他痛苦,那種痛苦是失落的少年光陰與初戀的哀愁,他愛上了一個他自知配不上的人。 10 那朵星花悄悄陪伴他回到旅館局促的房間,停在那扇朦朧的小窗外面。他打開那個一直為藍月兒留著的音樂粉盒,流曳的音籟像往事呢哺,倒掛在一個木椽上的灰色小蝙蝠聽見了。 他用一條布擦掉臉上的油彩,露出她沒看到的一張臉,窗外的星花卻看見了那張俊臉。 他把粉盒擱在桌上,在床板上躺了下來,想睡一覺。那個粉盒緩緩升了起來,在房問裡他看不見的地方漂浮。他累垮了,她的歌聲偏偏在他心頭索繞不去,使他骨頭發燙。 當那朵星花在晨霧中消失,河堤上的楓葉一夜紅遍,他覺得肩膀沉重,頭好痛,想勉強撐起身來收拾行囊,意識卻迷糊。 11 晨霧消散的午後,天鵝船上的歌女、舞娘和水手紛紛拿出椅子或草席,湧到船頭,或坐或臥,欣賞那片一夜之間染紅了河岸的楓葉。他們都是跑慣江湖的人,可從沒見過開得這麼翻騰,又紅得這麼銷魂的楓葉。 「那些楓葉本來不是紅色的,是吸血鬼的血把它染紅。」貝貝一邊拿出酒菜來,一邊繪影繪聲地說。 「樂城有吸血鬼。」妙葉吃驚地問,她對這些神怪故事最好奇。 貝貝年紀是船上最大的,一向好打聽,除了記下人家的酒後真言之外,也聽來不少故事,再加油添醬,簡直可以寫出幾部奇幻小說。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個吸血鬼非常英俊…?」 「有多英俊。」妙妮好笑著問,其他女孩也一同起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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